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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得入宫参加太后的寿宴, 起来是件长脸的事儿。盖因此次太后不大办,能得到邀请进宫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如那些想着巴结敬亲王,谋个侧妃之位的人家,多半是还得不着这份儿脸面呢。
只不过这种脸面上的好处,伴随着的都是里子受罪, 比如太后的寿宴明明要近午时才开宴,一干外命妇们却都要早早便收拾整齐, 坐着马车到宫门前等候。
这样的场合, 凡有诰命之人都要按品大妆,穿着诰命服, 以示郑重。诰命服这个东西吧,用料自然是好的, 上头的刺绣亦是精细繁复,还有相配的云肩霞帔, 看上去端庄华丽,确实令人炫目。可是要到穿吧, 那可就真是——夏太厚冬太薄, 反正永远让你觉得不合宜就是了。
纵然已是夏末, 太阳升起来之后气温仍旧在迅速上升, 马车里摆的冰已经将要化尽, 前头终于有了动静。
“可算是能进去了。”沈夫饶品阶比许碧更高,诰命服也就罢了,头上的首饰也戴得更多更沉重, 坠得头皮都发疼,这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进宫也还是顶着这一身儿,总算也能活动活动,不致在这马车里一直坐着——头顶的阳光已经快要把车厢晒透,又不能随便拉起窗帘,真是闷死人了。
沈云娇擦了擦脸上的汗,将窗帘掀起一角往外看,忽然道:“梅家的马车先进去了。”
她的梅家当然是指梅大儒家里,而不是承恩侯府了。承恩侯是一等侯,排在沈家之前是理所当然的,但梅大儒家里连个正经的诰命都没有,居然也排在众人之前,显然是沾了姓氏的光。
“还有宁远伯府的马车呢……”沈云娇眼睛尖,看见承恩侯府的马车后头还跟了一辆往前走的,不由得撇了撇嘴,“他家如今倒起来了……”她来京城这些日子了,从前哪里还晓得有个宁远伯,如今这都能排到沈家前头了,可不是起来了么。
沈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把窗帘拉下来:“在外头别这么冒失。”宁远伯府算个什么,不过是想往敬亲王身边塞人罢了,白了也不过是送女做妾,反正她是看不出来,梅家结这么个亲家有什么长脸的地方。
许碧也从窗帘缝隙里看了一眼。刚才她看见了佑亲王妃的马车,后头还跟了一辆些的,看来是今日袁胜莲也进宫了。
“西北正打着仗,海港那边也还没清查完毕,今儿进了宫,二妹妹千万不要随意走动,,就跟紧了夫人。”计划安排得再周详,也怕有所纰漏,许碧不得不叮嘱一下并不知情的沈夫人和沈云娇,免得到时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沈云娇有些不悦:“我自是晓得的。既是进宫,又如何会乱走!”她的确是进宫的次数少,可也不是那不懂规矩的,还要别人来叮嘱么?
许碧沉声道:“这会儿父亲和大爷都在风口浪尖上,有那想着拉下他们的,一时得不了手,把主意打到咱们女眷头上也是不定的。不别的,妹妹只看我这病着,太后还着人叫我必要进宫,就该知道了。”
沈云娇倒真没想到这事儿,不由得倒有些紧张起来:“他们,他们想做什么?”她也不是没出去应酬过的,别看都是女眷,面儿上大家言笑宴宴,个个温婉,其实暗地里的手段不,阴谋诡计也着实不少。这后宫比之寻常人家的后宅更甚,何况又是在袁太后的地盘上,若是袁太后想做什么,在她寿宴之上,沈家女眷岂不是任人欺侮?
“妹妹也不用太过惶恐。”许碧看着外头已经有内侍朝沈家马车摆手示意,知道终于是轮到她们进去了,“只要别随意走动,不管做什么都先与夫人和我,千万莫落隶就是。”
沈云娇被许碧这一番话得心下惴惴,直到进了宁寿宫,心里都有些毛毛的。
袁太后这场生辰宴虽是不大办,但她是一国太后,单是京城内外有名有姓的命妇们——还不算那些五品以下的官儿——就把一个偏殿坐得满满的,一眼看去,到处都是蹙金的翟纹和孔雀纹,就连五品命妇所穿的鸳鸯纹都黯然失色了,再加上众人所戴的首饰,真个珠光宝气,耀人眼目,便叫谁见了都不由要赞一声:好一场盛会。
许碧坐下来,便游目四顾,只见妃嫔当中,有子的几个都在座,两位皇子一位皇女都由乳-母宫人们照看着,在殿内玩耍,只等着袁太后来了,向祖母当面拜寿。只是无子众人中,袁胜兰却不见影子,就连袁胜莲也不在佑王妃身边。
注意到这一点的可不止是许碧自己,便有人笑道:“诸位娘娘们都来了,昭仪娘娘怎么还没到呢?莫不是在里头陪伴太后?”
许碧瞥了一眼,认得这是梅党的一位侍郎夫人。果然梅贤妃便接口笑了一笑道:“袁昭仪身子不适,今儿一早在宁寿宫给太后祝过寿,就回去歇着了。”
“哎哟,这好日子怎么——”侍郎夫人了半句话,便笑道,“瞧臣妇的,到底昭仪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儿,太后娘娘自是心疼的。”
梅贤妃掩口笑道:“可不就是呢。太后娘娘一向疼她,教我们都羡慕得紧呢。”
底下一些妃嫔们便跟着附和起来,还有些外命妇彼此交换着眼色。仅此一幕,就能看出来梅贤妃如今在宫里,的确不是从前可比了,不一呼百应,怕是有些妃嫔,也已经将她当做未来的皇太后在奉承了。
许碧默然看了一眼上头的梅皇后。
梅皇后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与身边的几位妃嫔和命妇话,声音亦不高,听起来仿佛有点中气不足似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苍白,只态度还那么稳重温雅,似乎失子之痛已经过去,她又是从前那位母仪下的皇后娘娘了。
梅贤妃口中着话,目光也有意无意地向梅皇后瞥了过去,待看见梅皇后自管与人话,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边,不由得又是有些不甘,又暗暗地松了口气,自己也觉得有些矛盾。
自从梅皇后以病了为借口一直拒绝皇次子入住交泰殿后,梅贤妃就陷入了一种既焦躁又心虚的复杂情绪之中,她无数次地安慰自己梅皇后只有这一个选择,可不知怎么的,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是绝对没错的,可仍旧觉得心中不安。
因此,如今她有意无意的,总想去试一试梅皇后。若是梅皇后一直听之任之,仿佛就能证明梅皇后确实已经认命了似的。可当真看见梅皇后这视而不见的模样,她却又莫名地有些焦躁——难道即使到了如今这地步,她离皇太后的宝座也只是一步之遥,梅皇后却仍旧不将她放在眼里吗?
只是这是袁太后的寿宴,内外命妇齐聚,梅贤妃再怎么也不能没了分寸,只能将这一口郁气咽了下去,正要岔开话题点别的,就听梅皇后忽然抬手指了指前头,温声道:“苏美人怎么只喝那酸梅汤?虽这东西解暑,喝多了却怕败了肠胃,还是少喝些的好。这茶水虽是温热的,喝下去却与身体有益,倒不如多喝两杯茶呢。”吩咐身边的捧雪,“叫他们把这酸梅汤撤了,与苏美裙杯温温的茶来。”
梅皇后这几句话,引人众人目光一时都落到了苏阮身上。苏阮手里正端了一碗酸梅汤,喝也不好,不喝也不好,只得起身道:“谢娘娘关怀。妾只是觉得今儿这酸梅汤做得适口,不觉多喝了一碗,这就换了茶来……”其实她就只喝第二碗而已啊。
梅贤妃却是微微变了脸色,笑了一声道:“今儿这酸梅汤我喝着酸得厉害,苏美人却适口,该不会是有好消息了吧?”
这下殿内顿时议论纷纷起来。公主才刚刚一岁呢,苏阮若是又怀上了,那可真是大的好运气了。没见许婕妤和梅贤妃,儿子都大了,却也再没消息吗?更不用那些跟她同年进宫,却始终没见动静的嫔妃了。
苏阮倒怔了一下。她自生了公主之后,因是被苏林两家闹了那么一出,孩子固是早产,自己身子也有些伤着,癸水就有些不准了。王御医尽心尽力给她调养了一年,仍旧有些延迟。是以这会儿梅贤妃忽然起来,她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梅贤妃目光闪动:“怎么,难道这个月太医没来请脉吗?”该不会是这苏氏有孕,却悄悄瞒着吧?
梅皇后已经淡淡道:“王御医前几日去了苏府,太医院似是没安排人过去?”沈府大奶奶病倒,王御医往沈家走了几趟,宫里就没姑上。如苏阮这样低位的嫔妃,一月也只有那么一回请脉,王御医没去,太医院也没大上心,倒把这一次给错过去了。
苏阮自己定下心来略一回想,这得有一个半月未曾请脉了,因这阵子经调养,自觉身子好了许多,并无任何不适之感,所以便是王御医未来,她也不曾着人去太医院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难道当真是有喜了?
“这样好日子,倒是不好宣御医……”梅贤妃心里一阵酸气上涌,“皇后娘娘这里不是有懂脉的医女?不如叫来给苏美人瞧瞧?若真是有了好消息,倒是双喜临门,否则瞧着苏美人自己都懵懂,可别有什么闪失——起来,这都已经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没个算计……”
殿内一众女眷都识相地未曾接话,梅皇后淡淡一笑:“贤妃的是,把人叫来罢。”梅贤妃是什么意思她很懂得,不过是疑心苏阮根本无孕,是她这个皇后故意把话得教人疑惑,生出些别的心思来罢了。既然这样,那就要立时分辨个清楚。若是苏阮无孕,不管是谁也就休想兴风作浪了。
当然,若是诊出无孕,那苏阮少不了被心怀妒意的妃嫔们私下讥讽一番。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呢?身为皇后,关心疑似有孕的妃嫔难道有什么错?便是有人要,也不过必定是苏阮为了争宠,故意大喝酸梅汤,引得皇后关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