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长公主说了白宪昭和东突厥的关系,我就可以逐渐分析老马倌胡嬷嬷那个冒牌货在云中城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了。
这与下一步停止纳贡,并使东突厥闭嘴应该有所益处。
而后我安抚姑奶先暂待时日,等朕通知高句丽,最好叫世子亲自来接您。再吩咐宫人把她的一应供给给足了份,莫再苦着冻着她,她便高高兴兴的谢过我,回去了。
天黑的早了,掌灯时分外头的北风吹动窗棂开始呜嚎。
我身上乏、头皮紧,便拆了头发松散下来,往坐塌上一靠:“传个篦头待诏过来吧。”
少时,经常与我沐发梳栉的那个待诏内人来了,她一身还带着寒风气,身后随着的小徒儿一路走来冻的哆哆嗦嗦牙齿直打颤。
她准备好一应物什,一双被温水泡软的手这才轻柔的抚上了我的头皮。酸痛解乏的舒爽感登时传遍了全身,我轻喘着气感觉到了脖子的痒麻,口气松快的与她攀谈道:“篦头房的差事可繁重?”
她柔声答道:“回陛下的话,往常若是宫中有幼子幼女,剃头的活计总多些。现下清闲,奴婢巴不得能忙一会子呢。”
我说:“头发太长了已过了腰,为朕修剪一些吧。”
她劝道:“陛下,现在太后娘娘尚在病中,过些时日再修发吧。今儿奴婢给您好好的用花汁子润润发,冬季里容易干燥。”
我笑了一声,好,静下心来听见有胡琴丝竹之声,我问:“是哪里的热闹?”
纹竹过来说道:“是从后头延嘉殿传出来的,今晚上晋王国舅颜侍中他们都在,摆了个家宴,这会子戏子正咿咿呀呀呢。”
我默默,淡淡的说了一句好吧。
冬天的风无休无尽,也从来不厚此薄彼,不管是贫屋还是豪门。
城东郊一家农户住在撂天地儿里,四面无大厦遮挡,狂劲的寒风似乎能从北墙透进来。
屋里的人跺了跺脚,痛骂了一句这鬼天气,他娘的屋里比院里还冷!用柴火好不容易烧了一壶子热水,最主要还是得用来喝。现下忍着心疼倒了半壶,洗罢了脸赶紧把脚伸进盆里。
咝——哈,真暖和啊!
这一双脚一天都没开化儿,这下子总算舒展舒展。
家里的幼子,名叫云上洲的,从野地里溜溜跑回来,皴脸蛋儿的小孩子捂着手,喊着手被篱笆刮伤了。
云家老两口瞧着孩子那一双全是冻疮的手,叹口气:“他娘,我越来越想念咱家樱桃园啊,要不明儿我往李府一趟求求大姑娘,把咱果园还给咱。”
女人抿了抿嘴:“又开始胡思乱想了,那一回凡家的混蛋丫头一把火烧了果树不打紧,硬是把咱一家给暴露了。你还去李府呢你,姝儿的夫婿可是大理少卿,仔细着他把你抓捕归案。”
男人怪她:“什么混蛋丫头,这可是你乱叫的?那丫头早就改姓李了,现在是谁你不是不知道。”
女人撇嘴:“哟哟哟,方圆五里地就咱仨,还不叫人说句话了。”
男人长出口气:“咱们这样不是个事啊,得谋个出路。”
“怎么谋?李家是投奔不成了,难不成投奔凡家?舔着脸说把俺们收留了吧,算是赔俺的果园了。”
男人猛地一拍大腿:“嘿,对了!我咋早没想起来呢,凡家老夫人已经回京了呀,咱们何不投奔了他们去。”
女人把眼睁的大大的:“这,真能成?”
男人胸有成竹的说道:“能成!当年引着凡老太爷跟起义军搭上线的引荐人,可是咱家阿翁。他们怎么这也得念着这份旧恩。”
这个时候,门外来了一个官差,他听见了云家夫妻二人的谈话,嘴角泛起一抹邪魅满意的笑。
欲要推门的手立马收回,转身从这破院出去,跨上马踩着风离开了。
冬至。
开罢大朝会与群臣赐宴,酒行十二遍,礼毕方出的时候已是下午申时。
暖烘烘的日头把玉路青瓦铺的明璨炫目。
蓦地一热,从袄子里渗出一层虚汗,整个人便头重脚轻了。我不觉顿了一步,长喘着气扶着宫女在路阶上坐下,拽了拽衣领子,好能喘上几口新鲜空气来。
宫女蹲在我面前急迫的问:“陛下,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适,这便宣太医来瞧瞧吧。”
我抬了抬手,呼歇着说用不着,穿的太厚了,热的。
明常侍抬头看看太阳,又看看我:“陛下,这刚太阳出来一会儿,您咋能热成这样呢?您歇着,不想说话先不说,我给您打会儿扇。”
我长伸着腿靠在石墙上,再遇着小风一吹,这才神清了一些。
李成蕴从转角过来,看来是一路撵着我的,他神色不解的走过来问道:“你坐这儿干嘛?”
我咧嘴,等你呢。
他勾着一边唇角,与我并排一坐,挥挥手叫宫人回避。
人散远了数十步,他声无波澜的说道:“小菟,我想带着第一架火炮提前去受降城,谢将军可带着快试好的三架稍后而至。”
我侧目:“为何?”
他理着自己的衣袖:“既然要大开兵事演习给东突厥看,不应当有人先到一步做个规划安排么。”
“也有道理。你想要何时动身?”
“就明日吧。”
“明日!那现在就得给你批公文。”
他看着我郑重点点头:“批吧,叫什么护卫送行你来安排。”
一同来在御书房,经过思虑,调了离山中央军的一位偏将军并两千兵马与他随行。
他拿了公文就忙不迭的要随文书宦官往尚书省去,我挑眉喊他:“喂,路上注意安全。冬日里若遇风雪,定要提前打算。”
他快速点着头说好,大步迈了出去又回身道:“我想了想,还是把笑笑送回公主府了。这孩子实在是个怪胎,看见水司斯就跟看见屠夫似的,直往她脸上抓,能哭岔了气。还噗噗的往阿娘身上吐口水,哎……我走了。”
他摇摇头,大踏步的随着宦官前去,无比匆忙的想早一刻盖上尚书省的大印。
我问陈硕,“你说,李成蕴他慌什么?”
陈硕抿嘴笑笑:“依下官看,驸马是一副想要出外散心的模样。估计这段时间来受了不少夹板气。”
我又问:“那我把他父亲降为庶民,发配到荒僻乡下度日,他有多恨我?”
穿过窗户的阳光打在陈硕那双模糊迷离眼上,她赶紧一眯一揉,眼角肉红剌喇的。拿帕子沾去了被阳光刺出来的眼泪,始才回话道:“陛下,他总能想明白的。与皇权抗衡者能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已是天大的善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