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洲眼里不断溢出眼泪,可这阻止不了男人的任何决定。他从未如此卑微过恳求过,求他不要染指自己的妻子……卑微的占有欲作祟,段之洲陡然明白,自己是确切地爱着季眠,可为什么非得等到死后,他才悔悟到这一点呢?
霍霆的婚姻,不被法律所接受,也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祝福,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早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世人的不解也好,谩骂也罢,一切都不重要。哪怕死去的季眠不愿嫁他,那她也已经是个死人了,什么都无法开口。
他已经是喻家的家主了,什么都有了,那些身家现在仿佛是他最坚硬的屏障,他也要将季眠纳入到这个屏障里来。
……可其实,只是一个念想而已。婚礼的部分,最后因为神父拒不配合而草草了结,霍霆本来还想继续保存着季眠的身体,让她维持着以前的样子,直到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的喻振军找到他。
喻振军苍老了不少,头发已经花白。
他垂眸看着琉璃棺,哑声道:“真可惜。”
其实季眠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看着她的遗体,至今还能想到她此前的明媚鲜妍。
只是,红颜成枯骨,彩云易散琉璃脆。
霍霆亦立在一旁,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平静了不少。
他曾经的疯魔,如今似乎都可以掩去不提,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这般安排。
“中国人讲求一个入土为安,你不要再这么执着。”喻振军抬头,郑重看着霍霆。
其实门外站着佣人,眼下正两股战战。这个建议他们也提过,谁愿意天天对着个尸体呢?多么瘆人。
可是那个勇敢的佣人第二天就被辞退了,霍霆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
“……就连你也这么认为么?”可是很让人意外的是,霍霆回答的时候,竟然有些局促和焦急,变得像是个无措的孩子。
他甚至絮絮念着:“可是她爱干净,还很怕黑……”
“可是她人已经走了,这只是一具躯壳放在这里。”喻振军抿了抿唇,哪怕残忍,也必须得有人打破他心里的某些桎梏,“你要因为这件事,自我惩罚到什么时候?”
其实细看,霍霆这些年似乎也老了不少。
曾经那么有朝气的年轻人,眼睛里还有光,如今却一片晦暗。
喻振军哽咽了,多的话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可霍霆最终还是葬了季眠,就在喻家本部的后院。
他时常过去瞧瞧,心里有一块可以惦念的地方,当然会觉得很好。生活似乎又给了他一份盼头,他偶尔会和她说说话,用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埃。他甚至在坟墓左右亲手栽下了许许多多白色玫瑰,都是他精心侍弄的,每一朵花都开得极好,那种外表清冷却香味馥郁的花,最衬她不过。
再后来,霍霆稍微上了点年纪,在喻家的根基稳固而强大,已经无人能够撼动他的家主地位。他待人很有情义,很多人主动追随他,但他亦是睚眦必较,凡是结了仇的,暗地里害了他的,他必然倒行逆施地报复。
他一生都那么风光,然而情史,却成为一桩秘辛。无数女人向他靠拢,但又无一人与她相似,也再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将这么个身在泥淖的可怜男人拉出来。
最后身已沉没,最后他也身归平静,却还在巴巴仰望着年少时见过的那轮清圆的月亮。
……
霍霆睁开眼睛。
清凉的夜风拂过他的面庞,带下了一滴眼泪,慢慢没入到鬓角当中。
略略侧转面容,他醒来下意识地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季眠。
可是她不在,侧边的床榻上,甚至没有人睡觉的痕迹。
这个梦太长太久,以至于他现在还难以自拔。他不知道现在所处究竟是哪个世界,季眠还在不在,他慌忙揭开被子起身,拉开房门时,一个小小的孩童抱住他的腿弯。
“爸爸!”喻苓抬起头来看着他,小脸儿还是红的,很激动的样子,“你睡好了么?”
霍霆蹲下身,抱起她。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手臂快要没有力气。
“妈妈呢?”他艰涩开口,虽然他已经神思归位,冷静下来,也明白梦里的那一切,如今应当不会再度发生。
小喻苓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妈妈刚刚也午睡了一小会儿,大概是做了噩梦吧,她现在一个人偷偷出去哭了……爸爸?”
喻苓原本想让爸爸去安慰一下的,可是男人抱着她蹲了下来,埋着脸不让她看见,可是肩膀还一耸一耸。
喻苓傻眼了。
爸爸妈妈都哭了,她该先哄哪一个呀?
以及,他们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哭呢?难不成吵架了?
她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摸着男人的发顶,学着妈妈的模样轻轻抚摸。
“不哭哦,不哭哦……”再多的话,她也不太会说。这嫩生生的小女孩儿共情能力很强,看到别人哭了,自己眼中也忍不住蓄满泪水。
半晌,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时,颤着声音说了句:“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