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日夜不休,是何样的感觉?
就是当李君羡稍有一丝松懈,脑袋挨上床榻的一刻,先是像跌进了无尽深渊,等跌到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时,屋内一切物饰开始围绕着脑袋旋转,继而崇贤坊、长安、整个大唐也都跟着旋转起来,随着意识的消减,仿佛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进入了混沌初开模式。
再次拥有意识,已是一天后的午时,直棂窗外呼呼地刮着狂风,天空阴云密布,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漂泊大雨。
唤奴仆备了一桶热水,体验一把浴桶炖自己,刚一下桶,嚯额!全身的细胞都张开了,舒爽之感直冲头皮,简直欲仙欲死,这可能就是双倍007的福报吧。
舒爽完了,也该归职了,尽管李淳风二人已经与长孙无忌穿上了一条裤子,但至今仍未见李二传召,那便是英明神武李二陛下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或者是,李淳风并未实言相告,李二没有确凿证据,打算继续观望,如果自己不按时归职,反倒给了李二借口。
告假容易,归职难,难在光走程序,就得耗半天功夫。先得去兵部销了假期,由兵部尚书转呈李二批阅,方能有俸禄可言。而后再去承天门街之东第三横街之北的左武卫府,领了军符军印,以及近日城内走动的口令,明日巳时,方能在玄武门上与张士贵交接戍卫权。
此类交接,在历史中已经算是极其简单的了,越往后,皇权越集中,交接兵权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提到兵部尚书,不得不多一嘴,就一嘴。
东突厥一战后,李靖被御史大夫萧瑀弹劾治军无方,在袭破颉利可汗牙帐时,纵兵哄抢珍宝,李二狠狠地斥责了李靖,李靖也当场叩首谢罪,无有多久,李靖则从兵部尚书升任尚书右仆射,为宰相。
打一棒,你要是能承受得住,那么很快甜枣就下来了,这便是李二的帝王之术。
而继李靖之后的兵部尚书是他的徒弟侯君集,这瓜怂娃,就不懂李二打一棒,给一个甜枣的套路,连败西域各国后,认为李二不嘉奖自己,耐不住性子,跑去根李承乾谋反了,此后的兵部尚书一职就落在了李积身上。
贞观时期的兵部尚书基本就这三人,无有大的变动。所以,李君羡今日要见的,正是这位瓜怂娃侯君集。
只是今日的天气似乎不大友好,骑马已是无有可能,好在两处府衙都在承天门附近,不用来回奔波。逆风行了近一个时辰,李君羡方才到了承天门街之东第四横街之北的尚书省,也就是六部二十四司。
出身行伍,没读过什么书的侯君集,因为要追随李靖学习兵法,如今每日除了一些大事需要其亲笔批阅,其他时间都在兵部后堂勤学苦读,而归职玄武门需要侯君集转呈李二批复,自是算得上大事。
兵部郎中问清了缘由,带着李君羡来到后堂,敲门许久,不见堂内回应,二人顺着门缝向内窥望。但见一圆脸汉子趴在翘头案上,其三寸虬髯散落案几,仍不见丢下手中书籍,一声鼾响过后,涎水顺着虬髯丝丝滑下,浸湿了衣袖。
眼见天色渐晚,滴滴雨声激荡在屋檐之上,李君羡悄声推门而入,取下屏风上搭的袍衫,盖在酣睡的侯君集身上。
一冷一热,片刻,睡得不甚安稳的侯君集便清醒过来,揉捏着稀松的肿泡眼,环视屋内,见李君羡正坐在堂侧翻看书籍,忙抬手抹去胡须上即将跌落的涎水,哼哧两声,清清嗓音:“五郎来了,何不唤我醒来?”
“见侯尚书安睡,不忍打搅!”
李君羡起身施了一礼,侯君集下意识准备还礼,双手禀到一半,皱眉哼声道:“你我还如此客套?”
可能是孽缘吧,李君羡也是在看到侯君集的一刻,才从本体记忆中,搜刮出本体与侯君集的交集。
每年上元节前夕,李二都会聚一众昔日武将于两仪殿把酒言欢,早年玩得还都是些投壶之类武将擅长的娱乐,近几年开始玩行酒令、对诗等让武将头大的娱乐项目。
其实喝酒也没什么,只是侯君集与尉迟敬德等人都极其好面子,而本体常常手不释卷,对于行酒令、对诗,几乎信手拈来,几人为了不在小将面前失了威严,每当酒宴时,便将本体佣簇其中,好作临时救命稻草。
抄答案也就算了,侯君集酷爱食脍,常为军中一众武将怂恿,前去崇贤坊,以官威欺压本体为众人斫脍。
或许在侯君集的认知中,他与本体是要好的酒肉朋友,但在本体的记忆中,却是避而不及。今年上元节行酒令时,长孙无忌处处针对本体,侯君集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倒打一耙,导致本体孤立无援,所以,此前李君羡旧疮发作告假后,侯君集也没脸前来探望。
闲扯了一会,侯君集这才意识到李君羡是前来销假的:“五郎且安坐,我让侍郎写份呈表,代我前去门下省,请圣人批阅,你我好在此叙叙旧。”
叙个辣子啊,肯定是嘴又馋了,想忽悠我给你斫脍:“如此不妥吧?”
但见侯君集接过郎中端来的香茶,十分恭敬地递与李君羡:“近来太子妃即将临盆,御医言其怀的乃是皇孙,圣人欣喜,岂会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他越是这般恭敬,李君羡越觉不妙,待侍郎拿着呈表走后,侯君集圆润的脸庞堆满了笑容,李君羡心中不由瘆得慌。
此时,堂外雨声逐渐作大,时而雷声轰响,奔腾如虎,皇城地势低洼,雨天常有积水,侯君集不敢怠慢,率领兵部上下忙碌着清理水道,堂内李君羡已是换了几盏香茶,却迟迟不见侍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