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入深,四角亭中横七竖八躺到一片,柔和的月光抚摸着众人微醺的脸颊,似乎在试探真醉还是假醉。一旁烧烤架内燃尽的碳火飘散出几缕青烟,袅袅腾空,一阵微风划过,煞时支离破碎,两个傻孩子目光追寻飘散的青烟,好似势要看到青烟究竟去了哪里?
不倾片刻,亭内鼾声此起彼伏,两个傻孩子又转移目标,研究起几人鼾声的韵律,程大头的鼾声渐长渐短,显然已入佳境,三位累瘫的大理寺司直,你来我往,声噌吰而私钟音,睡得最安稳,一丝声响也不曾发出的竟然是大理寺卿樊可求。
声亢嘹亮,恍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反倒是年纪轻轻,时常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李敬玄。
二人相视一笑,对酒邀月,将那鼾声当做宴席的奏乐,聊起自普宁坊相识以来的各自心境,裴行俭毫不掩饰,道出他对李君羡术的敬佩,询问从何学来?
略作思量,李君羡笑道:“裴郎近来也算是全程参与我的部署,可看出我所用何策?”
但听裴行俭脱口道:“顺势而为!勿论是此前豆腐作坊,还是芙蓉园失火,皆乃洞察先机,顺势而为。”
“确是如此!”李君羡诚然道。“正所谓劈柴不照纹,累死劈柴人,顺势而为往往能事半功倍。而且能巧妙运用势,即使有人从旁阻碍,也是势不可挡。”
言罢,轻笑一声:“良相与赵国公皆为饱读史书之人,似乎忘了一个典故,今夜我便与裴郎重温一遍。”
上古时期,中原地带洪水泛滥,无边无际,淹没山陵,吞噬良田,倾毁房屋,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部落首领四处访求治理洪水之人。
《史记·夏本纪》言:‘等之未有贤于鲧者,愿帝试之。’于是鲧暂时担任了救治水灾的重任。
一晃九年,以堵截方式治水的鲧,并未让无边无际的洪水消退,首领怒,将其流放羽山,经臣子推举,选用鲧的儿子禹,率领两位贤臣,披星戴月,手拿准绳、规矩,走过山川大河,吸取父亲鲧的教训,根据山川地理,将山水化为一个整体,先治理九州土地,再疏通引导水势向下流去,同时还能灌溉两岸粮田。
十三载奔波,终于咆哮的河水不再如往日那般凶恶,百姓又能筑室而居,劳作生产,安居乐业……
大禹治水,裴行俭怎能没听过,不禁笑道:“五郎将自己顺势而为,比作大禹疏通水患,似乎有点过了吧?”
“非也,非也!”李君羡摆手道,“大禹我可不敢比拟!当然,我也从未想过与良相,甚至赵国公为敌,倒是良相视我如洪水猛兽,我也恬不知耻,自认有洪水猛兽之力,就看良相是愿做鲧,还是愿做禹?”
话说到这份上,裴行俭也不再遮掩:“五郎要借打压士族为圣人青睐,良相身后有多少士族需要依仗,岂能坐视不理?”
“我不做,难道就没有他人做了吗?此乃大势所趋!况且滔天洪水若能疏通引导,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依我之见,良相也早已看破,只是顾忌太多,不敢放手一搏罢了。”
深思良久,裴行俭取过一杯烈酒灌下,慵懒地伸展在亭柱下,喃喃道:“或许你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