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树影联袂成携,隐有竹叶晃动的沙哑音韵。
钟离白衣似云,忽略那一头银发,像极了尚未离谷时的模样。她拉开房门往内间走去,绕过山水屏风后看见陆生雪忍不住弯了眼,桃花春水潋滟生波,一笑就笑到人心底最深处。
恰似空庭春色无人见,梨花枝头鸟雀正眠。
那总是随意挽起的发髻此时倒整理得端端正正,可惜打扮得再认真也是给瞎子看,陆生雪双目紧闭着躺在床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人形的长离花扑到床边,表情自然得仿佛他们一直生活在宿雪谷内,此时陆生雪不过是睡着了,那些血雨腥风的故事只是片刻失神的臆想,跟他们毫无关系。她说:“我回来了。”
爱热闹的花儿方才出门玩了一趟,玩够了,就和她家仙君一起回家了。
钟离眨眨眼,黏黏糊糊地拉起陆生雪的手,“我很想你。”
特别特别想你。
或许是晚风太温和,夕阳的余晖也过分煽情,陆生雪没有甩开她的手,他从来都对钟离没有脾气,又怎么会因为长久的等待而怨恨绝望?
我有故人,踏花而归。
他必然是高兴的。
“我方才出门遇到了狐衍,她脾气还是那样坏。”钟离将所有琐碎小事都说给他听,“别人都觉得我性格恶劣。但我还是很讲道理的,狐狸才不讲道理,挥着爪子想挠谁就挠谁。”
“狐狸问陆仙君到底怎么了,我说你生病了,病得很重,不可以出门见风。她要来看你,我不让,她就骂我有病。”长离仙的喜乐确实都是小小的,自幼时起便娇生惯养,怕疼怕死怕苦怕累,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撑这么久。
“我没病,我很清醒。”钟离说,“萧涂让我守着于燕风的尸体过了十几年,你现在又让我守着你的身体。陆生雪,你真是个大骗子,明明说过会一直一直陪着我的。”
自食其言远非君子所为。
那些阴怨的力量再也无法左右她的心绪,陆生雪死了,长离仙的爱恨就都跟着走了,“不就是枯荣道主吗,我当就是了。只要你说一句我就会去做,为什么一定要闹成这幅样子?”
从夕阳西下,到月上中天,钟离一直跟陆生雪寸步不离,纵使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
作为静女鬼姬的时候便总是守着一具躯壳,反正怀里的总是这个永不会回应的爱人。
她习惯了。
当钟离在屋内试图同他更亲近时,陆生雪依旧毫无反应。
长离花克制住失落的神情,柔声问他:“不喜欢么?”
陆生雪没有回答。
“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了。”钟离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像在对待最脆弱的珍宝。“天色不早,该就寝了。”
虽然床榻上的人早就睡过好几个日夜,但是没关系,哪怕一直睡下去也没关系。
“睡吧,生雪。”钟离用指尖描摹他的脸,“我守着你。”
她一寸一寸地摩挲,就像要把这个人彻彻底底地记在脑子里,再也不忘记。
可力道却是轻柔的,到底舍不得。
这是她藏在心间做了许多年的一场梦。
是她的红尘风月,亦是她的清正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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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怎么看起这些邪术来了?”于燕风拿着那本书来找她,管教起瑶台玉蕊的样子仿佛他才是那个尊长。
雁回峰主翻一个白眼,嫌弃这没文化的小徒弟,“什么邪术。南疆不仅有蛊毒,也有异士养鬼驱使。双方互利自愿又没谁受害,怎么就是邪术了?”
驱使鬼物做坏事那又算是另谈,有人拿刀砍柴,有人拿刀杀生,刀本身又没错,坏的都是人。
于燕风说:“鬼修为天道所不容,师父不该看这种东西。”
那时他们已从浔珑秘境回来,双方之间坦白得不能再白,钟离将手中的书册卷起来敲他脑袋,“天道不容你,我容你啊。”
套着人皮的恶鬼却没因她的话而感动,反而警告道:“你别碰这些。”
钟离对小徒弟这大不敬的态度很是不满,“我都已经飞升了,看几本书怎么了?你别是认识了师无剑吧,他把他师父当儿子管,你也要骑到我头上来?”
神剑阁内事事由他们副阁主做主,雁回峰可不一样,整个青云山派就没有能支使瑶台玉蕊的存在。
于燕风暂时还没有欺师灭祖的想法,只是觉得钟离作为一个仙家还是该洁身自好一些。本来这性子就不太像仙家了,万一学着学着觉得魔道更好,直接入了此道怎么办?
他可不想效仿先人天天被自家媳妇儿追杀。
于燕风道:“看这些于你又无甚益处,新买回来的那些话本读完了吗?”
不务正业许多年的瑶台玉蕊好不容易想要努力一回,却被自家徒弟怂恿着去摸鱼,钟离“呸呸”两声道:“小冤家,本座一心向学,岂是这些花红柳绿可以诱惑得了的?不整出个养鬼的章程来,你儿子就跟我姓。”
“姓钟也还不错。”他是鬼修,根本就不可能会有子嗣,说这话只是哄人罢了。
钟离笑着给他挖坑,“我不姓钟,我姓陆。”
于燕风思索了一圈儿也没想起她身边有什么姓陆的,“陆钟离?”
从他嘴里说出这个名字,钟离觉得还怪好听的,顺势又问了下去:“你如果有了孩子的话会起什么名字啊?”
于燕风实话实说:“我不会有孩子。”
“万一呢?”钟离觉得有个崽还是挺好的,是他们俩生的就更好了,“凡事总有意外,万一啥时候你给我生了个崽,总不能没个名字。”
于燕风噎了好半天才道:“我是男人还是鬼修,这个事情有点难办。”
钟离想了想确实有些强人所难,“那我给你生吧,我能生,你想要多少?”
造化生机这种活她熟啊,虽然没生过孩子,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于燕风乍一听以为是去菜市场买菜,还能论斤称的,“别多少了,小孩子烦得很,一个就够你头疼的。”
陆仙君最会照顾幼崽了,钟离倒是没想过于燕风会讨厌小孩儿,“那就只生一个吧,叫啥名啊?”
“你取呗,反正都要跟你姓了。”于燕风没想明白话题是怎么偏转到这方面来的,但钟离又问得好像挺认真的。
瑶台玉蕊道:“我觉着吧,虽然跟我姓但还是该镶着你的名,你叫什么名字啊?”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于燕风却没如记忆中那样让她别打听自己的真名,面前的人突然变成陆生雪的模样说:“我叫萧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