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骤然惊醒。
窗外的光线尚且昏暗,陆生雪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这应该是回来之后的第二夜,钟离倒是觉得已经过去无数寒暑。
在外界时她尚且有很多事情要忙,回到谷中便没有任何牵挂。
唯一的牵挂躺在身边,又不在身边。
陆生雪就是这样熬过一日复一日的。
钟离如同感觉到冷般往他怀里缩了缩,“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可真是怕死你了,催债鬼。”
尸体怀里更冷,全凭她伪装出来的温度暖着被子。
落到谷底最深处,心就不会再往下沉,钟离甚至还能在惊醒后笑得出来,“你要做个好梦,梦里必须有我。”
“算了。”她想了想又说,“谈情说爱伤心又伤身,你做个美梦就行。反正就算不谈感情你也是逃不掉的。”
她也逃不掉这该死的命运,早晚有这一天罢了,“陆生雪,来打个赌吧。哪怕成了花神,我最爱的依旧会是你。”
这完全是耍赖,陆生雪都没办法答应,只能由着她开这赌局。
“世人皆痴,世界皆迷,世人皆不知,是故世人皆愚。我也好笨啊……怎么笨成这个样子。”钟离合上眼眸想要继续补觉,再多陪他一会儿吧,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们都说她不懂,那究竟什么叫做大彻大悟?
走投无路心如死灰,算不算大彻大悟?
第二天,晨光可挹,绿树闷烟。
陆生雪未曾醒来,钟离把他带到书房里安置在椅子上陪着画画。
浅墨层层铺陈,跃然纸上的是熟悉的身影。
勾勒完最后几笔,她绽出一个笑,艳艳灼灼,比春日最绚烂的花更加夺目。
“你看这是什么?”钟离把画像拿起来展开给陆生雪看,不必他睁眼就自顾自地说:“我刚画完我的心上人。”
“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钟离搂住他,语气里带着无边的亲昵,“我心悦他。”
在那旧画纸上,枯树下的花神身侧多了一个人,身着冥尊装束,却赫然是陆生雪的眉目。
她靠在尸体的肩膀上,神色温柔极了,“从四千年前就一直心悦他。”
行过无间方知苦,途经宿雪才见春。
她是神呀,当然能替自己的爱人实现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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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还是那千万年不变的构造,一层层地往上叠着,秩序森然分明。
“哪里来鬼物,也敢到天界放肆?”故时的旧人却换了新影,并未认出这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长离仙。
钟离没有收敛身上的气息,她要做的事既然瞒不过天道,那其他人看不看见都无所谓了。
碍眼的杀了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什么她要忍这些人?
登仙台前从未有过鬼修到来,天道威仪不容挑衅,自魔乱之后更是严禁这些邪魔歪道进入九重天。鬼物不得步入天界,两界之间的罡风就得将阴魂刮散。
钟离连眼都懒得抬,以静女鞭荡开身前的阻碍,“好狗不挡道。”
天界的仙人不像人间那般脆弱,躲过这记横扫之后便要回击,钟离不太想浪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偏偏有人要来找这个死。
那就让他死。
倒是有人先一步拦下了同伴,他惊疑地盯着钟离,问道:“长离仙姬?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认鬼不是靠气息,而是对方头顶那朵熟悉的长离花。
钟离初时还没反应过来,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后才想起这是谈月的声音,但这不是叙旧的时候,她也不该与哪个仙人有旧,“我乐意。”
从来没有堕仙回归的道理,然而好像什么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不稀奇。谈月早就听说过长离仙号令有生界木灵血洗白玉京后堕天而去的事迹。
这样的人物此时杀气腾腾地重返仙界大抵不会是回家探亲,他施礼后询问:“仙姬此次回天界可有谈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并非是攀交情,当年钟离讲道解惑确实于他大有助益,因果未了结,钟离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只要不违背道义,能帮自然是要帮。
钟离不欲多费口舌,没人帮得上她,“那你滚吧。”
从前仙姬说话虽然随意,也没到这么不客气的地步,若换了别人,谈月早就要用剑与她论上一番,他却无法与这位仙姬动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才会变成这副鬼修模样,仙人可不会死而化鬼。
“仙姬……”谈月还想再说什么,那位仙姬不耐烦地甩袖而去。
她的对手不是这些拦路的仙家。
与谈月同行的仙人听到长离的名号,见她离开便开始犹豫要不要追,长离仙化鬼而归怕是又要掀起新一番腥风血雨。
谈月直接追着人家跑,余下几个仙人见此也赶紧跟上去。
这一重天的仙家不少,大家看到鬼修后面缀着几个真仙还以为是什么追杀现场。仙界何时闯入过鬼修,便也凑热闹似的跟着跑了起来,跑着跑着有眼神好的觉得不对劲了。
“那是……长离仙?”
“她回来了?”
“怎么满身鬼气?”
疑问堆了一摞摞,这些家伙苍蝇撵肉似的嗡嗡绕,钟离烦不胜烦,“都不要命了?”
“仙姬好久不见。”颜宁君率先打了个招呼,又往周围看了看,“风剑仙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钟离冷笑着问:“回来让你们抓他么?”
颜宁君连忙摆手否认,“可别瞎说,抓他的早就让你杀光了。不过长离仙你怎么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哦,你也死了,不对啊,你怎么还能死的?”
这是搞什么新花样呢,还二话不说就往上界冲,身为鬼物就不怕被那些神灵手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