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烟跟着温迪,一块块剥着笋皮,他的手,被那笋皮上的小毛弄得有些发痒。他蹙蹙眉说:“温迪,我的手可能又过敏了。”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长凳旁,用藤补着竹筐的温昌盛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篮子,他看了一眼洛云烟那有些发红的手,责备女儿道:“温迪,你怎么回事!给云烟戴个手套嘛。”
温迪叹了口气,站起身:“云烟,你跟我到后面洗个手吧,用井水冲冲。”
洛云烟冲温昌盛笑笑,跟着温迪向后院走去。凉凉的井水,让他的手没有先前那么发痒了。
温迪一路嘲笑着细皮嫩肉的小男人,洗手后,带着他走进院侧那外公外婆当年住的土胚房,拉开抽屉,找起胶手套来。
站在温迪身后的洛云烟,环顾这高顶的老屋,问道:“温迪,这屋顶为何要建得这么高?”
温迪琢磨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抽屉里那边发黄的旧影集,随口道:“可能得问他们了。”
洛云烟耸耸肩,走到温迪身边,顺着她的手,看见了那本影集,饶有兴趣地问道:“可以看一看吗?里面是不是有你的裸照?”
可洛云烟翻开那本旧影集,看到第一页的温家全家福后,眼中满是疑惑,真的太像了。
温迪“摸摸”照片上的父亲:“那是我爸,可惜我记不得他了。他过世时,我太小。”
洛云烟的目光,锁定在照片上温迪父亲年轻而熟悉的脸上:“刚才我们没去你爸的墓地啊。”
温迪和洛云烟并肩穿过院落,又回到先前剥笋的舅舅家两层砖瓦小楼。她解释道:“我爸埋在他的老家景州,我没去过。”
洛云烟没有多问,他跟着温迪一家,吃了餐乡村原生态“大餐”,直到回去的车上,他都对那甜甜的笋,赞不绝口:“叔叔阿姨,下次你们回老家,一定叫上我。没有受污染的原生态食品,真是味道好极了。”
温昌盛用脚轻碰碰妻子的膝,示意她将两人私下里商量好的话讲出来,毕竟那车门划破的漆,他们应该赔偿。
温母会意了丈夫的意思,但她实在估算不出那道刮痕的修补需要多少钱,两三百元应该差不多了吧。她伸手摸向已准备好的钱,开口道:“云烟,你叔和我想问问,那车门上的印子,就是被我开门时碰伤的那点,要花多少钱补一补?”
温迪也在想这个事,只是她不想在父母跟前问,奔驰车的烤漆绝不便宜,何况还将那车门划得有些凹进去。她刚想用话搪塞父母,就听洛云烟的声音响起:“叔叔阿姨,有保险公司赔的,没关系,我们不用花钱。”
温迪很清楚这点划痕,没有人会去找保险公司,因为保险公司的赔偿会逐次递减,当然她也不排除洛云烟会让秘书去与保险公司交涉。不过,她早想过,就父母弄掉的这车门漆,她还是得改天问问洛云烟到底如何处理的,再做赔偿打算。
洛云烟直到送走温家二老,都未找到机会问问温迪生父的事,这事情在他脑海中像个大谜团,无法解开。
温迪拒绝了哥哥进火车站前,给自己留下六百元赔偿洛云烟车漆的钱。哥嫂结婚在即,大家虽都不宽裕,可就目前而言,她还能对付过去。
洛云烟发动着汽车:“温迪,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我们一起吃晚饭,我再送你回去。”
前几年的清明节,温迪都是与秦峰一同用的晚饭,尽管他们白天是各自回家扫墓,但晚上总是凑到一块。而今天,秦峰知道温迪一定不会回“丰泰”,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在一祭祖完毕后,就火速离开秦村。
他在村中央的八卦池兜着圈,小时候他在这个村生活,这个给过他欢乐的童年。可随着自己在外事业有成,成年后的他回家,再回村的机会越来越少。放眼这飞檐灰顶的楼房,他不仅想起了先主秦亮留下的主训“可为医,可经商,但绝不为官”。自己也是遵从主训,才有如此的事业成功。
站在大门口秦山与邻里唠着嗑,他望了眼站在八卦阴井旁的秦峰,儿子是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自己和老伴平日生活在义乌,难得回家祭祖,这好不容易回趟秦村,向来是在村里过夜的。可儿子每次都在下午就匆匆离开了啊,今天他怎么反常了,还是自己多心了?
秦山的疑虑,秦母同样也有,她看得出儿子有心事,只是不愿意说。她摆上碗筷,走到门边,冲蒙黑夜幕下的秦峰喊了声:“峰,回家吧。”
秦峰闻声微愣,他嘴角扬了扬:“来了,妈。”
秦爷爷端坐在饭桌边,抽着烟斗:“峰啊,你什么时候带个姑娘回来给爷爷看看?趁着我牙口还好,能好好地吃餐喜宴,也让我乐一回。”
秦峰给爷爷斟了半碗黄酒。私下里,温迪逼着自己结婚,表面上,那些相亲的女人,他一个也不中意,家里催自己的婚事,又催得急。他有些踌躇,脸上的笑容复杂而难以读懂。
对于婚姻,关于爱情,温迪却是跟另一个人在探讨。
她懒懒地靠在副驾座,茫然地看着前方:“云烟,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洛云烟早看出温迪心事重重,在她家人前,她强颜欢笑,丝毫没有泄露她低落的情绪。他真的很希望看见她舒心的笑容,他愿意帮助她笑出来。
他轻声道:“问吧。”
温迪眼前闪过秦峰阴郁的脸,耳边回响起秦峰冷冷的声音,不由脸上露出凄凉的神色:“爱一个人,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曾经拥有,却不能天长地久,是不是该学着放手?”
洛云烟缓缓地开口道:“如果你相信我,我想问问他和你的一些情况?”
温迪微微迟疑,她信得过洛云烟,但要一时间,说清六年的感情,她语结了。
洛云烟侧头看了看温迪,见她深锁柳眉,忽然感到自己这样问是否唐突了。他掩饰地笑笑,聊起了乡间的趣事,特别是那堆让他手痒的笋。
岁月蹉跎,曾经几时,也有这么个年轻男人,与另一个女子,乡间挖笋。只是,如今的这个男人,再也没有与那个女子见过。
笋,只留在他记忆深处?
全国仅有两处秦村,以兰溪的秦村最为着名。
秦村主训--后人不从政,经商、行医皆可。
入夜,洛云烟拨了通电话,给小姨洛凌霜。
“表少爷,夫人睡了。”洛凌霜家的阿姨回道。
“我姨父呢?”
几分钟后,胡宝强接听了洛云烟的电话:“怎么?”
洛云烟很想宽慰中年丧子的姨父几句,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胡宝强靠在儿子当年睡过的床沿,长长地叹气:“别担心,我们还好。”
洛云烟自表弟去世后,一直不敢轻易在姨父姨妈跟前,提及表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份心痛,他能体会。他知道小姨因受不了儿子车祸过世的事实,从此不再驾车。
于是,他问道:“小姨现在出门,还是司机开吗?”
胡宝强闷哼一声。儿子的过世,或许在世人眼里,是场意外,可妻子和他,最清楚若没有那场车祸,留住儿子的生命,也不是易事。
他长长叹气:“你小姨那边,我会劝着一些的。晚了,我挂了。”
收线后,他来到书房,从保险柜中,取出一只珍藏多年的摇铃,贴在胸口,那段隐藏在心中最深处的回忆泛上心头?
墙上的钟指向十二点,同一片星空下,为家人感伤的温迪熄灯而眠。
今晚的梦里,她看见了她记忆中父亲那模糊的脸。带着笑意的她,睡得很甜。她希望自己肚里的孩子,没有那份缺少父爱的遗憾,能够在她的关爱和保护下,健康地成长。
为此,她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加倍的付出,让她略显消瘦。
洛云烟留意到了温迪的消瘦,特意带她到鱼餐馆,给她补身子。他将盛好的汤,递到她手中:“尝尝合不合口味?”
闹肚子的温迪猛地起身,丢下句“我去趟卫生间”,离开了座位。
洛云烟心疼地摇了摇头。
温迪放在桌上的手机“铃--”的响起,洛云烟伸出脖子看了眼来显,峰?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当温迪回座位时,洛云烟告诉了她有未接来电。她翻看来显,脸上立即露出惊喜与不安之色。
洛云烟有些沉色的偏开头,这“峰”就是她的那个他吧?他看着温迪拿着电话疾步再次离席的背影,从兜里掏出香烟,燃了起来。
他知道峰在温迪心中的分量,也一直都清楚温迪的喜怒哀乐,多半都源于峰。可他对峰,却仅有从温迪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不过这通电话,却让峰在洛云烟的心中,不再是那么飘渺的一个幻象。他不懂自己为何如此希望温迪尽快回席,他也不懂自己为何对峰有些不喜欢,他更不懂自己为何情绪突然急躁。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温迪在拨通秦峰电话后,她心中的那份喜悦,就难以言表地显露无疑了。她轻声道:“你说帮我带了梅菜焖肉?”
秦峰反手托着脑袋,靠在办公椅上,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帮温迪带母亲最拿手的梅菜焖肉,或许是习惯了吧。他只要吃到觉得味道不错的食物,总会带一份给温迪。
他随口道:“你?你是晚上回丰泰,还是准备过几天趁我不在家时,再去拿?”
温迪自那日与秦峰争吵后,就一直没有正面与他接触过。她该忘了他,她却忘不了他,她一直都在想着他,不能控制地念着他。或许她该拒绝秦峰,可她此时说出的话,竟显得那样的模棱两可:“谢谢你。我很喜欢你妈做的那梅菜焖肉。”
秦峰笑了,他的笑容那么舒心。
走到温迪身后的洛云烟因她说出的那句话,而停住了脚步。他脸上原本那清新的笑容,淡去了。
洛云烟不该听温迪的电话,可他不想走开。他想知道,她和峰到底怎样了。只是接下来他听见的话,却让他后悔,他走回餐桌边。原来她和峰并不是真的分手了,她的那些烦恼,是恋爱中人患得患失导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