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情的人,可墨姝那个傻丫头总以为她不自知的温柔。
可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会有不自知的东西呢。
妖界的天空一如既往的灰暗,犹如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可这里不会下雨,云层里偶尔闪过紫色的电光,也不会打雷,这是被神明抛弃之地。
梵蓁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亲手所造的宝座里,枕着手臂,从枯枝的缝隙间看出去。
墨姝总是不明白,以她的本事和地位,本应站在高处,俯瞰六界,但她却总是透过这小小的缝隙看出去,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囚徒,从笼子的铁丝网间窥得自由的天光。
她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梵蓁心想,她已走的太远,亦或从一开始,她就注定了不会明白。
所有光荣背后的苦难,华丽掩盖的脏污,那些人仰慕时藏在眼底的贪欲...
在梵蓁眼中,墨姝是个太单纯的孩子了,即使她已站在妖界的高处,手中握着权力,身负强大的力量,却仍然无法好好保护自己。
但梵蓁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因为她答应过凤炽了。
空中掠过一只黑鸟,它在鬼哭林的上空盘旋了好一会儿。
梵蓁懒懒地坐起来,她仍然感到疲倦,强大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与她脆弱的肉身进行抗争,“战场”之上一片狼藉。
她的手轻轻抬起来,半空中荡起一圈不易发觉的波纹,黑鸟似的得了什么允准,扑腾着翅膀落在梵蓁身边一节伸出来的枯枝上。
黑鸟张着尖喙,口吐人言。
“禀告主子,贞娘已开启环境,将烨鸟和陆尘心一同困在其中。”
梵蓁微微侧过头问,模样很认真,“只有他们二人?”
“是。”
“那就再好不过了。”
梵蓁站起来,手脚仍有些酸软,她便一边缓缓地左右踱步,一边揉着手臂上不适的地方。
黑鸟的脑袋也跟着她左右摇摆。
“赵国国都那边如何?”
黑鸟的动作一顿,开口时,声音带着点颤。
“大阵尚未布成,方钧子说,此阵太难,主子若能借力,方可如期完成。”
“借力?”梵蓁冷哼了一声,“我曾以为他是个聪明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是他不识抬举!”黑鸟急忙表明忠心。
梵蓁斜睨了它一眼,神色淡淡,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有点奇怪。
“我最讨厌别人算计我,并非害怕他们从我身边夺走什么,而是弯弯绕绕的心思很费神,会让我头疼,明白吗?”
黑鸟立马垂下脑袋。
“属下明白了,绝不会再让主子费神。”
“要保得住命,才能奢求更多的东西啊。”
梵蓁看向远处,鬼哭林中的枯树绵延不绝,这是一片真正的死地。
她挥了挥手,“回去吧,好好办事,希望在烨鸟到达赵国国都的时候,诛神的大阵已经完成。”
“是!”
黑鸟扑腾着翅膀飞走,飞入妖界永远阴霾的天空之中,转瞬便没了踪影。
鬼哭林上方的结界重新合拢,将这片几乎无人愿意踏足的土地孤立于六界之外。
梵蓁深吸了一口气,她闭着眼,上半身微微前倾,像将要背井离乡的游子,渴望留下最后一缕属于故乡的气息。
当她的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浅紫色的眼眸已变为深紫,几近于黑色,瞳孔中藏着难以猜度的深邃。
“凤炽,我要食言了,抱歉。”
她轻轻开口,言语散入风中,吹遍这十里鬼哭林的每一个角落。
大地似乎开始震颤,又似乎只是幻觉,一些细碎的沙砾在地上滚动,引起了梵蓁的注意。
她盯着那些沙砾看了看,一切又恢复原貌。
“生者尚无可战之力,还妄图以灵魂与我相抗吗?”
“没有用的,这世上,再没有可以阻止我的东西了。”
明明已无人能匹敌,她的语气中却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悲伤。
梵蓁走下阶梯,她亲手搭造的宝座在身后化为灰烬,风吹散那些木屑,木头的气味儿弥漫在空气里,就萦绕在她鼻尖。
她走过平时墨姝常用来办公的桌案,走过第一棵枯树,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脚步下湮灭,包括脚下的土地,以及那些曾经战死在这里,灵魂被困在泥土中,永远也无法离开的怨魂。
这里面也有凤炽和秦然的魂魄。
怨魂痛苦的尖啸几乎刺穿人的耳膜,梵蓁将听觉封闭,一步步走的很稳,一直不曾回头。
漫天的黑色尘埃将本就不算明媚的天空彻底遮挡,浩然如一只毁天灭地的巨兽,正痛苦地咆哮着。
梵蓁走出枯林,站在结界边界,她刻意留出来的一片空地上。
所有的毁灭都是预谋已久,每一个被人铭记的特殊日子,曾经都是普通平凡的一天。
当千万年后,仍有人在感叹鬼哭林的消逝,但于他们而言,那也只是一件随口提起的事罢了。
当梵蓁转身回望,她住了上千年的地方,已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整个空间像是被巨斧砍出了一道骇人的伤口,裂口之内,是无法描述的黑暗,从虚空中不断吹来的风散发着如尘土一般浑浊的气息,恰扑在梵蓁的脸上。
风将她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长发向后扬起,头皮如同被人撕扯一般疼痛。
她因为各种原因引起的不快皱眉,在身边结出一个结界,衣衫和长发果然安静下来。
虚空中的东西似乎察觉到她的气息,愈发凶狠地折腾起来,梵蓁所做的隔绝外界的结界不停震颤,几乎就在崩溃的边缘。
“这么急着重见天日吗?还是急着去死呢?”她的语气淡的像一捧清水,嘴角的浅笑如同嘲弄,她难得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
野兽似的咆哮不断从虚空中传出来,声波中携带的巨大威力使梵蓁身后仅存的几棵树拦腰折断。
她抬脚向着虚空走去,手臂抬起,手指轻勾,被折断的树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下立起来,恢复如初。
她的目光渐冷,眼眸已是纯净的黑色。
当梵蓁双脚踏入虚空后,周身的风景立刻消失无踪。
脚下是看不到底的黑暗,身边也是,茫茫天地之间,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这是被神力开辟出来的另一个空间,也是一个世上最为坚固的牢笼。
梵蓁嗅到的空气中除了在外面闻到的尘土味儿,还有一股刺鼻的腥味。
“你打算在黑暗中躲藏到死吗?”她祭出随身宝剑握在手中,但剑刃被铜锈包裹,看上去没有什么杀伤力。
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扫过,掠起一阵风。
梵蓁警觉回头,但什么都没有,包括她进来的那道入口。
“你出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