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重新上路,奔着自己唯一的目标而去。
重新回到云壑,看见漫山遍野的罗雀花,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些花在他脚边摇曳,仿佛是在欢迎他的到来。
但他知道这些罗雀花欢迎的其实并非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这缕残魂。
他蹲下身,用食指轻轻扶住一朵花的梗。
“带我到已经毁去的锁妖塔去吧。”
似乎有一阵无形的风吹来,罗雀花纷纷倒向两边,给他铺就了一条通向远方的路。
陆思沿着路走,如第一次那般。
很快,视野的尽头便出现了裂开的塔尖,他加快步伐走上去。
与赤曦初见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陆思站在塔下仰望,却没有看见那个红衣的姑娘。
他心中有一丝惆怅,不过转瞬而过,他不希望自己会抓住那些东西然后钻牛角尖。
足尖在地上轻点,他施展法术飞上裂隙,站在赤曦曾站的地方。
光只能透过缝隙照进去,投下一条光带,而光带之外的地方,一片漆黑。
陆思走进去,塔里空无一物,没有他想象中的锁妖塔的阴森,也没有赤曦所说的神幽的胎光之魂。
他走出光带,在黑暗里沿着塔的边缘仔细走了一圈,手掌划过冰冷的墙壁,也并没有暗门。
再次回到光带中的时候,他陷入了沉思。
看来赤曦为了防止有人闯入这里,把幽的神魂藏起来了。
可她也没告诉陆思该怎么把神魂找出来啊。
他苦恼得不行,要是自己一直找不到那缕神魂,岂不是就被困在这里了?
那青合山该怎么办呢?
*
另一边,煜明殿中。
陆逢机提前开启了陆尘心在煜明殿中留下的法阵,法阵与陆尘心相连,这样一来,陆尘心一定能知道青合陷入困境的现实。
如果妖兵攻上,除去欧阳明和陈芸儿还在研究中的可用阵法,整个青合不过只有两道屏障。
第一道屏障是守山大阵,其灵力来源于他们脚下的这座山。
可随着山上的灵泉枯竭,事实上,青合早以虚弱不堪了,守山大阵撑不了多久。
其二便是煜明殿中的法阵。
这是陆尘心亲自布下的,但初心也只是防止有个别妖魔潜入,毕竟谁也不会相信在六界平静了十几万年之后,会有人再次掀起战乱。
青合到底能守多久,陆逢机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他只是希望久一点,更久一点,哪怕只是多一瞬间,他都可以坦然赴死。
守山大阵被彻底开启,青合山上空笼罩着一层如泡沫般的薄膜,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带。
陆逢机仰望着已大亮的天空。
“今日真是个好天气啊。”
他就这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错综复杂的掌纹铭刻其上,刻下的是他的命运。
“命运啊。”他幽幽叹气,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姽落的脸,“不知道你那位朋友是否也是如此命运呢?”
他以左手作刀,缓缓从右手的掌心划过,鲜血顺着掌纹流淌,滴落在地。
“你的伤应该好了吧,往后要小心一些啊。”
他闭眼念了一个口诀,滴落脚边的鲜血便浸入青石板中。
天空中笼罩的结界突然光芒大盛,似乎变得更加稳固了。
*
数个时辰之前,当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山中,分明近在咫尺,心中却有隔阂。
青合是陆逢机此生的执着,姽落放弃了劝他逃跑的想法,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帮到他。
所以她离开了。
沿着那条路重新回到山巅,看着山坳里密密麻麻的营帐,她的目光愈发坚定。
悲剧不会重演,这一次,即使拼却性命,她也要挽救一切。
她开始强行用妖力冲击体内的封印。
梵蓁对她一向多几分包庇和宠爱,就连封印也是柔和的,但经不住她这么折腾自己。
片刻之后,封印总算有所松动,大量的妖力从封印的缝隙中溢出来,填满了她的身体。
力量重新回到自己手上,那种无能为力的无力感稍微消退。
她心里感到一阵欢喜。
站起来那刻,天旋地转,她几乎失去意识,扑通一声倒在铺满枝叶的地上。
姽落就这么倒着呕了好几口血,几乎被自己的血呛死,才慢慢拿回意识。
她没想到强行冲破封印会这么难受,不过好处是她体内的封印完全消失了。
重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她擦去嘴边的血迹,又摘去身上的枯叶,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后,才敢飞下山去。
姽落落在大营前,门口的哨兵看见她,像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
她趾高气昂地走过去,以一界之主的威严质问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两个哨兵立马跪下行礼,“见过妖王。”
看来自己的命令还是有用的,至少她还是妖王,心里有了点底气。
“你们是受谁之命出征?主帅为谁?”
两个哨兵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为难。
“行吧,你们不说,那我自己去看。”
她说吧,抬脚便要往大营里走,那两个哨兵见此,连忙拦住她。
“妖王不可!”
“不可?”姽落冷笑,“我是妖王,你们是我的军队,你们出征人界我不知,如今竟连大营也不让我进了吗?”
那个说话的哨兵愈发为难,上级意见不合,他有什么办法。
好在关键时刻有人帮他解了围。
“你不用为难他们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姽落抬眼看去,立刻便蹙了眉。
“容真?你在此处做什么?”
盛夏的天气,容真肩上仍然披着那条银白的狐皮,她的眉眼浓得艳,站在这肃杀的大营中也有几分藏不住的风情。
她笑着看姽落。
“我是主帅,当然得在这里。”
姽落如同被晴天霹雳劈中,一时间脑子里竟一团浆糊,反应不过来。
容真为主帅?这算什么事啊!
姽落大步向她走过去,这一次没人敢拦。
她站在容真面前,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容真与她从前见到的模样有些不同,可至于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
“你作为主帅,统领着我的军队攻打青合,是在挑起妖界与天庭的战争!你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吗?!”
相比起她的愤怒,容真实在是过于淡然了。
她只是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近乎傲气地瞥了她一眼。
“当然知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能把六界搅乱,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姽落瞪大了眼睛,她愤怒地揪起容真的领子,将她逼至一个帐篷边。
一个是这次出征地主帅,一个是妖王,没人敢拦,也没人出声。
“有趣?!你把妖界当什么?你把这些士兵的命当什么?你把六界的生灵当什么?你的玩物吗?你知不知道战争会让多少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你知不知道再掀六界的战乱会有多少人死去,多少人失去挚爱?你这个无耻卑鄙之徒,你知道吗?!”
姽落气的恨不得一拳揍在她的脸上,可看见她那双毫无波澜的凉薄的眼,她突然就下不了手。
她知道是哪里不对了,从前的容真不是这样的,她眼中没有光了。
容真任由她揪着自己的衣领,完全不打算反抗。
“我都知道,我看见过战争,经历过战争,我见过漫山遍野的死人,见过在路边守着丈夫尸体嚎哭的妇人,我都见过。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唇角勾出一个凉薄的笑,“这六界亡了便亡了,那些人死了便死了,我也不曾将他们当作玩物,只是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罢了。”
她的话音刚落,姽落的拳头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被那一拳的力道打得向一旁摔了出去,那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姽落那一拳毫不留情。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姽落厉声诘问,难以自抑地带了哭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容真倒在地上,她轻轻皱了皱眉头,但在重新爬起来之后,情绪中的那点波澜又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她垂下目光,一边用法术清理刚才沾到身上的泥污,一边淡然道,“以前?我不记得以前了,又或许你记得的只是假的。姽落,你要是胡闹够了,就回大明宫待着吧。”
她似乎是厌倦了与姽落在这里争论,转身离去。
“你不能走!”姽落追上去拦住她,“我不能任由你这么胡闹,你这是在用自己的私心领着妖界走向灭亡!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容真眯了眯眼,笑了。
“这恐怕容不得你不让,傀儡妖王。”
人人都说她的梵蓁的傀儡,她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但心甘情愿做傀儡。
只有这一刻,她厌倦也痛恨自己身上的枷锁,恨不得扯断那些连在自己四肢上的傀儡线。
容真看着她眼中的痛苦和挣扎,仿佛品尝到了最香甜的美酒,眼中流露出贪婪的喜悦。
“你真的以为凭我自己能够站在这里吗?我可是一个被妖界放逐了的人啊,如果没有梵蓁的授意,如果没有她的命令,我能指挥这些士兵吗?我敢以这副残躯向青合开战,与整个六界为敌吗?”
这一次,换做容真揪住姽落的领子。
她咬牙切齿,那副充满恨意的样子仿佛是要将面前的人吞吃入腹。
“如果身后没有站着梵蓁,我何以如此肆无忌惮呢?看看那个你全心信任的人吧,要毁了这个六界的不是我,更不是这支军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