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落怔怔地听着那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且毫无证据去反驳。
梵蓁有倾覆六界的实力,她把自己的心思藏在最深处,谁也无法窥探,这的确是她可能做,可以做的事。
“可是为什么呢?”
姽落抬起自己那双充满了疑惑的眼看向容真,“梵蓁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分明也是爱着整个六界的啊。”
“爱?”容真嗤笑她的天真,“她没有爱,她那样的人,与这个字不配的。”
容真松开了手,她有点累了。
“总之除非你说服梵蓁,否则这一战肯定会打。”
她转身离去,走出两步后,又突然停下。
姽落听见她短促的笑声,却看不见她的表情。
“不对,是爱配不上她。”
*
姽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大营的,没有人拦她,她就一直浑浑噩噩地往前走,漫山遍野只有树和荆棘,她好几次撞在树上,又被荆棘划破了衣裳和手背。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梵蓁要这样做呢?
这样无疑是使妖界站在了其余五界的对立面,战火会从人界燃至天庭,哪怕妖界有梵蓁,可生灵涂炭难以避免,她为何执意要与诸天神仙为敌呢?
当再次撞上一棵树的时候,姽落没再绕过去,她蹲下把脸埋进臂弯里,痛哭出声。
她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东西都诞生于战争。
小的时候,她在战争中失去了母亲,从此孤苦地在大明宫中长大。
后来她去了人界,结识了一个人,但战争使他们生离死别,她因此被砍掉了一个头。
再后来,梵蓁以一人之力在鬼哭林全歼老妖王及其亲卫,在那场战争里,她认识了梵蓁,并且心甘情愿走进梵蓁掌心的牢笼。
她厌恶战争,比厌恶父亲更多。
扬光穿透浓密的枝叶落在她背上,像一束光照亮了黑暗中孤独的灵魂,暖意将她从沉痛中拉出来。
既然从前的一切都无法改变,那就去改变将来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重新站了起来,仰望头顶细碎的光。
光照亮她脸上的泪痕,璀璨耀眼。
她想起鬼哭林中总是昏睡的梵蓁,想起她躺在枯枝编织的宝座上,透过枯枝的缝隙看妖界灰白的天空。
“梵蓁姐姐,你看见这片天空了吗?如果你看见的话,一定舍不得毁掉它吧。”
她明明如此深爱这个六界,怎么会舍得毁掉它呢?
“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计划,但我还是想要相信你,如果你知道的话,肯定会失望吧。但没关系,哪怕是失望也好,我只希望当你做自己要做的事情的时候,不会感到孤单,我和墨姝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姽落的目光渐渐坚定,在看见光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梵蓁的用意。
她之前不明白为什么梵蓁明明知道她要找的人在哪里却不告诉她,然后在大战将至前将她送到青合。
现在她明白了。
梵蓁需要一个容真作为主帅带领妖兵进攻,也需要一个她在青合帮助陆逢机防守。
她怎么舍得辜负这份信任和期望呢。
*
姽落腾云驾雾赶回青合的时候,恰好撞见守山大阵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有什么人使用禁书加强了法阵。
她隐约觉得不好,眉心微蹙,心跳如擂鼓。
赶到煜明殿上空的时候,她便看见陆逢机正站在煜明殿前的空地上,她看见他,心里的所有负面情绪便消失了,只余下欢喜。
她向着他飞去,意外的是,守山大阵没有因为她而触发。
这意味着陆逢机在开启法阵的时候并没有将她视作敌人。
姽落心中的欢喜愈浓。
当她落在陆逢机面前的时候,后者明显怔了怔,而她二话没说,直接扑上去抱住了他。
自从在青合山重逢,因为他不记得她,她便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轻易逾越两人之间的礼法。
但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管,不想顾,只想拥抱他,不计后果。
“姽落姑娘?”
陆逢机迟疑地唤出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凭着本能第一时间推开她,如今理智尚存,竟连推开她的勇气都消失了。
“不要叫我姽落姑娘,叫我姽落吧。”她的语气像是撒娇。
陆逢机沉默了片刻,然后抬手推了推她的肩。
“这样不好。”
姽落不依不饶,“你就当我们只是朋友,朋友的话,也不用姑娘来姑娘去的,对吧?”
她眼中满是期待,微微仰头看他,面对着那样一张脸,那样一双眼,陆逢机说不出拒绝的话。
姽落笑了,眉眼弯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陆逢机别开脸,不再看她,或是不敢看她。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因为你在这里。”
姽落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别有兴致地看他耳根爬上绯红。
“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是你那位朋友。”
姽落现在还不想和他计较这个问题,他们面前还有一个大难题需要解决。
她放开缠在陆逢机腰上的手臂,“我说过了,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告诉你以前的事,你不要着急做决定,到时候我们再讨论你究竟是谁,我那位朋友又是谁的问题,好吗?”
她这么说倒显得像是他在吃醋胡闹。
陆逢机理了理纷乱的心绪,重新看向她,便看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实在不希望看见这样的笑,因为太喜欢。
他忍不住抬手拉下她上扬的嘴角,两人同时愣了愣。
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一刻,姽落呆呆地看着他,思维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就会忍不住想要把你藏起来了。”
陆逢机像碰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急忙松手。
“抱歉...”
姽落垂下目光,在被睫毛遮掩的眼眸中藏着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你不要说抱歉,没有什么好抱歉。”
但就在她低头的那一刻,突然看见陆逢机手边没有擦净的血。
她怔了怔,然后抓起他的右手,看见了爬在他手心上如同长虫似的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
陆逢机抿唇不言,他抽回自己的手,握成拳头,藏住了伤痕。
姽落突然想起之前看见的那一幕,守山大阵光芒大盛,有人加强了法阵...
她震惊地看向沉默的陆逢机,“你把自己的性命和法阵联系在一起了?!”
这世上能够让人在短时间内增强力量的只有一种禁术,血祭。
简而言之,以血肉祭奠天地,便能在一段时间里修为大增,但代价也是十分高昂的,或许就是他的命。
“你疯了?!如果守山大阵被攻破,你即便不死,也会重伤的!”
“我知道。”陆逢机希望自己的淡然能影响到姽落,让她不必这么焦虑,“但这是我唯一能为青合做的了。”
他没有高深的修为,唯一能搭上的只有这条命而已。
姽落的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你总是做这种傻事呢?”
陆逢机无奈地帮她擦去眼泪,笑着问,“总是?你的朋友也做过同样的事吗?”
姽落的嘴唇因为强忍哭泣轻颤着,她没有说话,但陆逢机已经从那双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
“那这样不是很好吗?至少我跟他的确是有几分相像的,或许你真的找对人了呢。”
一声哽咽溢出喉咙,而后再收不住,姽落再次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这一次陆逢机没有再冒出把人推开的想法,而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会好好听你说你那位朋友的事的,尽管你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让我很不开心,但如果我是他,你应该会高兴一些吧?”
*
此时此刻,陆思还在云壑的锁妖塔中焦虑地来回踱步。
他实在想不到赤曦会将幽的神魂藏在何出,而这里又只有一座空空荡荡的塔。
他走得有些累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无力感。
云壑之中只有天明,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陆逢机和兰芳是不是已经带着其他师兄弟师姐妹离开了青合,他望着外面那片澄明的天空,心中却尽是惆怅。
他走到塔的裂口处,像当初的赤曦那样,抱着手靠在边上。
一个人在云壑的那段日子,她是不是也常常这样孤独地站在这里,眺望远方呢?
他闭上眼,把自己想象成赤曦,以赤曦的角度来想问题。
忽然之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陆思猛地回头看向塔内,在漆黑一片的空塔里,那束从缝隙中漏进来,铺撒在地的光是那么美好,犹如希望。
她会把最美好的东西留给幽,她从来不是一个人站在这里。
她说过,幽总是陪她看日出日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