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偷眼打量了坊间被传若神明邪魔的夜王,只觉委实名不副实,这不过是一名少年人而已。
姑苏亦水察觉了他的目光,回眸冷扫了一眼,勾唇一笑,“带路。”
侍应竟被这一眼瞧得如临深渊,立时端正了心神,匆匆抬手相请,挑起灯火照路。
片刻的功夫便到了前厅,侍应却觉得如过一夜般漫长,待到了门前,便即刻恭敬行了一礼告退。
“殿下请!”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带着阿雀入了前厅。
“臣,参见夜王殿下!”
云筝单膝跪地,一礼恭敬深沉,含了万千种情义。
姑苏亦水越过他,上前落座在了上首,一声感慨万千的叹息,垂眸望了他一眼,方才言道:“起来吧。”
“是。”云筝听命起身,敛眸默然了片刻,又喊一声,“殿下!”
姑苏亦水侧眸,一手放在桌案上,抿唇如线,“云筝,本王懂得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你在犹疑着什么,但想必你也知道本王的答案。”
“这帝位,本王不会沾染,他日太子登基有能力亲政,他就是你们的主人,是北地的主人,你们只需忠君便可。”
她眸中清寒一片,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深深打量了他一眼,三分笑意之中清冷懒散。
“殿下可否告诉臣原因?”云筝沉吸了一口气,拱手俯身,不改恭敬却带着几分倔强与固执。
“本王可以答应你,一定会有这一天,但不是现在。”
姑苏亦水面色冷淡了几分,沉沉抬眸掠过窗外月色,缓缓开口道。
“本王今日到历城之时,见城门口有读书人深夜买醉,颇为抑郁不得志,想来这北地多年来只有各城属官,若要立国扎根,还需从头选拔人才,封官授印,才好安定人心社稷。”
云筝闻言亦是神色凝重,思索一番,叹息道:“殿下所言极是,但此事事关国家根本,还需殿下亲自经手才是,臣乃一介粗鄙武官,若领此事必然不妥,因此才拖延了时日,等候殿下吩咐。”
姑苏亦水勾唇,目光不轻不重的打量云筝一眼,言道:“你考虑的很周到,此事本王会放在心上,好好考量一番,只是如今首要之事是立国登基,待容儿等了帝位,开国封号,才能名正言顺的选才封官。”
选才封官,此事并非简单便能施行的,就北地目前来说,人才稀少,再加上彼时抚国旧官大约都逃离了都城,奔赴来了北地,这些人中虽有真才实学者,但更不乏贪官污吏。
若是选官,这些人必然少不得来凑一番热闹,介时便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事绝非一时半刻能办好的,而登基大典又是绝不可拖的,虽说她已经到了北地,却也只能延后到登基大典过去。
云筝常年驻守北地,官僚之事自然也懂得几分,北地如今的状况他心底亦是了然,此事确实不可操之过急。
“臣省得,现下自然是筹办登基大典更为重要。”云筝颔首低眉,眸中幽光一闪,开口道。
“大典一应器物可曾准备妥当?”她凝眸,指尖掠过一侧桌沿,抿唇微不可察一笑,开口问道。
“臣接到殿下的书信便令人准备了起来,确认万无一失,大典章程明日臣便命人呈报上来,请殿下检阅查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云筝垂眸而答,略一思忱,确认并无纰漏,方才开口应道。
“好。”
姑苏亦水闻言颔首,拂袖起身,侧眸而道:“天色不早了,下去吧。”
云筝直起身来,拱手相请,“臣以命人收拾好了院落,殿下请。”
姑苏亦水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前厅,抬眸掠了一眼天边月色,阿雀安静了然退下。
她迈步向前,身侧婢女慌忙挑灯接迎。
一路灯火阑珊,灯火点亮了漆寂夜色。
……
城门口,张竖在地上坐了片刻,哀叹一声,缓缓起身。
“为万世开太平,为万世开太平呐!”
拂落身上尘灰,他侧眸望一眼夜中孤城,这一座座城中住着千万户,一方方大国可比一大家,分分合合,挣来抢去,到底不过为了将这九州天下,合成一家所有,冠以一族姓氏而已。
默然无言片刻,他踱步向前而去,寻向那座高门大宅。
门口处,仍是那名小厮与那两名婢子等候着,看见他到来,眼巴巴的围了过去。
“怎么样了?张先生。”
张竖一笑,抬了抬袖,颔首言道:“人已经到了,可禀报上主安心了。”
闻言,一众人具是松了一口气,笑着施了一礼,抬手恭请向府门。
“先生快请进,我们这便将消息带去过。”
一行人转眼入了府门,关上大门,挑了灯笼各司其职而去。
张竖目送两名婢子走远,身影消失在廊下,顾自一叹,转身也回了自己的院落。
他推门,点燃了灯火,换下染了尘埃的外衣,捧了一卷书,辗转反侧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
今日之事,实在是让他看到了上主对于夜王的重视,但仅仅是重视,还不足以让他下定选择。
无论如何,既然到了北地,便不能无功而返,夜王此来必然是要开国立帝,介时新朝空荡,正值用人之际,必然会大举招揽贤才,经选拔后予以重用,这倒也是一个时机。
他心下百转千回,仔细思考了一番,越发觉得可行,便开始思考如何向上主建议。
如今大事未成,无论如何,上主也势必不可能半途而废,此刻他若能取得夜王的信任,必然是事半功倍,也方便寻找时机,一举功成。
闭眼思索了一炷香的时辰,他缓缓放下手书本,叩指轻敲书面,一抹笑容上扬。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上主虽对夜王存了几分私心,但终归不会当误了大事,到时必然也会同意他所提出的建议。
默然点了点头,他抬眸掠了一眼案上烛火,忽而想起城墙下与夜王的那一个照面。
若是她有心成大事,其实未必不了得,偏偏此人野心不足,但若事后当做弃子,又着实是可惜了,按照上主如今的态度来说,姑苏子复与夜王,到底谁的分量重些,还当真是不好说。
袖底指尖紧握,他默然片刻,心底暗下了决定,必然要寻机也去见一见姑苏子复,看得多了,才能知道到底谁才是最合适的。
拂衣起身,他吹灭了烛火,转身入了内室,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