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窗十年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可是世上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姑苏亦水指尖顿在一页折子上,垂眸浅笑,继而抬头看了云筝一眼。
“向来皆是三月春闱,如今已经错过了时间,北地未曾独立之前又常年不曾举行过,这读书人早就翘首以盼等着这个机会了。”云筝在北地主持大局多年,对此自然也是比旁人更加了解一些,说起这些事来,也算是心中有底。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闪,深深的打量了云筝一眼,笑道:“你在北地多年自然是了解的清楚,这件事不如便交给你去办,你认为如何?”
云筝心底一惊,眉心一动,愣了片刻之后肃然道:“殿下可莫要说笑,这科举乃是立国立本的大计,云筝不过是一介武夫,若说是领兵作战倒还行,但这并非微臣擅长的事,不是臣不愿替主分忧,实在是不敢担此重任。”
云筝的本事如何,姑苏亦水自然也是清楚的,他的能力不止在于疆场之上,若是能够给他施展的机会,必然不会逊色旁人,更何况北地已经在他手中运营多年,做起事来定然是比旁人更知道分寸,最稳妥不过的。
“事情有一才有二,你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好呢?更何况只是让你主持大局,又不是让你去和那些人比才识学问,你又何须担心?”姑苏亦水掠了他一眼,略一思忱反问道。
云筝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本来是不敢下手去做此事的,这才刻意拖到了如今,想要交由夜王亲自处理此事,不料这是到头来还是全权落到了他的肩上来了。
“殿下您未免也太过放心了,这件事交给臣去做,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难堵众人悠悠之口啊。”
姑苏亦水轻描淡写的拿起了桌上的笔,从容应道:“御旨在上,谁敢有所异议,你本便是劳苦功高,这些年九城皆是你在打理,有些东西本也是你应得的。”
“殿下此言何意?”云筝几分不解的蹙了蹙眉,望着那挥洒自如的笔尖,疑惑的问道。
“从今日起,你便是北襄的一品军侯,封号忠仁,本王不在朝中之时,允你决断之权,携领百官,为陛下排忧解难,为北襄尽忠职守。”姑苏亦水亲自将御旨交到他手中,并未给他考虑的机会,不容拒绝的肃然言道。
北襄她是不能多待,国不可一日无人主事,云筝此人心性如何,这许多年她早已有所了解,适才将此重任委托于他,苏容年幼无依仗,让他留在平川她也才能安心。
“殿下,臣……”
云筝犹疑,他并不愿接此旨意,这上边的意思是让他在殿下不在之时,全权主持国事,既然这道圣旨下了,那必然也意味着夜王并不会久留于此。
接了旨他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军侯,但同时意味着要留守京中,不能再归守边关,他平生所愿不过是金戈铁马,疆场上纵横驰骋,可如今这是要让他在官场中经营,左右为难与阴谋阳谋之中。
“臣不愿宦海沉浮,还请殿下收回成命。”云筝决然跪地不起,面色一正的诚挚请求道。
“边关就不是宦海了吗?你想的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但若无王朝根基在,何来大展宏图?”姑苏亦水心底了然他在顾念着什么,但可用之人如今并不多,没有人比他更合适这个位置了。
“抗旨不遵乃是杀头之罪,你若想好了,当真死也不愿接这道御旨,那本王便恩准你一死了之,再也不用为难这些事。”
她平淡无澜的表情让人看的发虚,明明并未有什么急怒之色,偏偏让人不敢触之逆鳞,望而生畏。
“臣,接旨。”
云筝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圣旨,再没有二话,面色微白,却依旧保持着神态稳重如常。
“云筝,本王不怕你恨我,因为你要效忠的是北襄,而不是夜王,想必你也该想通了本王不久前说过的话,这九城是你们的依仗与归宿,但却不是苏雾的,你们自己的东西,就该你们自己去守护好。”姑苏亦水毫不留恋眼前的权势地位,这些对她而言本就是各取所需而已,她不会永远是北襄的夜王,也不会永远是九城的依仗,谁视此为归属,那便自己守护。
“微臣当真不明白,到底殿下在乎的是什么,是抚国天翻地覆?是九州狼烟四起?还是这千秋伟业权势帝位?可通通不能让殿下驻足停留,都不是殿下想要的,难道云筝这一路追随,换来的都不过是一场笑话,是殿下的一番愚弄众人吗?”
云筝握紧手中圣旨,越发觉得看不透眼前的一切,这般扑朔迷离的局面,他根本就是入了圈套,到如今是进退两难,一切都闹到无法收场了,
明明他原本想的是能追随明主,全一生所愿,纵横疆场叱咤风云,方才不辜负这一生来世一遭,可到头来却是夜王要抛下一切,告诉他这么多年的筹谋不过是一场荒唐,这又算是什么!
“明日本王便会回历城,京都交给你,陛下也交给你。”
姑苏亦水并不在意他的质问,也不在乎他的愤懑,这些东西根本不足以阻挡她的决心。
这七年来,她日日夜夜苦心孤诣,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一切争争抢抢却又七丢八舍,或者在别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但只有她!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到底这些值不值得!
只要能为义父报仇,只要能让隐凰城灰飞烟灭,毁了一个抚国又如何?她还敢再毁去半个九州!
“云筝,有一种东西存在于性命和欲望之上,它叫做信念,信则有不信则无,却能让人舍生忘死,义无反顾,哪怕为此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姑苏亦水背对他长身而立,略一抬手袖带飞扬,光下投影缥缈虚无,仿佛离世间很远,又仿佛就淬炼在火中。
云筝从不知道夜王竟然也会说出如此的一番话,在他心中她是铁血刚强的,是决绝令人不寒而栗的,哪怕是六月最热最烈的骄阳也化不去周身的冰寒,可他以为的却仅仅只是自己为的,只是蒙蔽了自己。
如今明明她立的那么的挺拔孤傲,如同往昔一样的无欲无情,可为何他竟能从那一抹投影中看出一悲怆苍凉?
原来这世间并没有真正无坚不摧的人,有的只是学会无坚不摧的人。
“殿下心中有情,所以身在苦中,又不以为苦,只是臣不知到底是何种深情,才会蒙蔽了您的双眼,让您一心只看到了信念,再容不下世间其他。”
云筝起身将御旨奉在手中,转身再无犹豫的离去。
世人也都有信念在,书生立志高中状元,商人立志敛财万贯,胖人立志瘦成麻杆,乞丐立志要做皇帝,但谁能捱得过世事的磋磨,几十年如一日的忍耐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