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跪着他的贴身小太监,是母后派来照顾他的亲信,底下是一众的文武百官糟老头子,说话全是些绕绕弯弯,让人听不懂。
小太监就跪在他后边,他提醒他哭,他就哭,提醒他叩头,他就叩头,底下的人更是哭的稀里哗啦。
他不懂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能哭的这么伤心,简直比死了亲爹还要悲痛欲绝,他虽然也在哭,可却做不到像他们这样肝肠寸断,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半点心痛的感觉。
父皇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象征而已,就如同巫师求雨之于天,父皇就是太高太远,除了这一个身份名头,他甚至根本认为他就是一个陌生人。
这么多年,他见他单独相处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十次,母后说要他表现得乖巧上进,每到这个时候就要将太子宫中的大部分宫女调走,只留下两个小太监守在一旁伺候笔墨,就连用膳他都要雨露均沾的浅尝辄止。
现在好了,再也不会有这些了,以后他终于可以随意吃喝,纵情享乐,这样看来,这可真是一件好事。
他满怀期待,面上却听话的泪落如雨,叩首行礼,工工整整。
穆后满意的掠过他,缓缓步出大殿,身后跟着内侍总管,手捧着明黄的圣旨,上边绣着栩栩如生的龙。
跟着众人跪在一旁,穆后眸中扫过早早投靠的大臣,心照不宣的进行着接下来的计划。
圣旨之下,明令诏书,从此后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在她面前颐指气使。
她想到了多年前的布夷皇宫,想到了多年前的阿姊,曾经让她永远活在晦暗中的人都已经化成了灰,只有她,还辉煌的站在这里,依旧的貌美如花。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在数名宫人的搀扶下,她不胜柔弱悲痛的回到了寝宫,伏在榻上连连沉痛叹息,摆手屏退了众人。
待所有人离开了殿内,那双盈盈泪眼,就只剩下了无尽的冰冷嘲弄,抿唇轻笑了一声。
一切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大殿外面见了文武百官,这些人竟然没有趁火打劫,反而愿意听从她的吩咐,一个个的俯首帖耳马首是瞻,还心甘情愿的捧了她垂帘听政,这可真是大喜一件。
可惜了,她如今不能够歌舞簪红,只能闷在这简衣素颜里窃喜,还真是煞风景。
眼底笑意越深,她面上也已经藏不住了笑,连同如影随形的噩梦也都丢在了九霄云外去,只顾得上眼前这样的好事。
“谁?”
面上笑意倏而收敛,不过分秒间的事情,她察觉到外间脚步声,警惕的直起身来。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一室,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波澜不兴的上前挑帘。
“不要过来,你忘了上次我对你的警告,你还敢过来?”穆后一时心底又浮现出那道影子,那一双苍湛的眼,无情的双手扼住她的呼吸,只需要稍一用力就能够结束她的性命。
“不要!”
她倒退到榻上一角,喊道。
“谁?”
姑苏亦水平静的走了出来,缓缓的站在她的面前,沉沉的凝眸,审视她慌张可疑的神态。
穆后惊魂未定,见到不是那个刺客,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一颗心却仍在悬着。
“是雾儿啊,母妃……母妃看错了……”
她面色勉强的拾起笑意,僵硬的恢复如常,一只手仍旧捂在心口之上。
姑苏亦水心中存疑,却不曾多问,她并不是来多管闲事的。
“穆国已经在我们的手中了,我的承诺已经做到,接来下希望不要让人失望。”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开口,不疾不徐的言道。
“让我失望的人,会很惨。”
她冷冷盯了面前的人一眼,不再是寻常的做戏态度,没有虚与委蛇,没有戏谑玩笑,认真而冰冷。
她从未将眼前之人放在安全界限之内,从前或者有恨,如今更浓烈了许多,只是不曾表露,无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不是真的与她有何血脉之亲?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够成为一把锋利的刀,让穆国针锋相对,抗衡住隐凰城就足够了。
“雾儿说笑了,母妃怎么会再让你失望呢?你知道的,当年都是情非得已,如今你我母女团聚,血浓于水,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喜的。”穆后暗中隐下心底冷意,如是而言。
她已经隐隐猜测到,老皇帝到底是怎么死的?今日又为何会如此顺利?既然在这里见到了她,一切就都已经证实了大半。
姑苏亦水眼中一抹嘲讽的笑,不动声色的抬眼道:“所以短短的时间了,发生了许多的好事,也都是让人欣喜的不是吗?”
她意有所指,短短的几日之内,为了能够办成今日之事,她费了不少的功夫与财力物力,不然一切怎么会来的这样轻易,穆国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可都是些不见好处不撒手的东西。
穆后一点就透,自然知道了一切的东西,面上笑意氤氲,开口道:“确实如此,一切都是我们的了,穆国的所有全部。”
她话出口,心底带着隐隐的颤抖激动,想了这么多年的心事,今日终于都达成所愿了,一切都是如此的不易,原本她一无所有,如今的种种都是她一点点,步步为营好不容易得来的。
只是可惜,到最后她还是没有离开阿姊的阴影,从前她活着的时候,她要用另一个身份,战战兢兢的活着,时刻担心着暴露,永远背负着陌冰这个名字,如今好容易阿姊死了,这个秘密石沉大海,连同着过往不光彩的种种,可却没想到,又横空生出了眼前这个苏雾,这简直就像是没完没了的折磨,她仿佛永远也逃不出铺天盖地笼罩来的黑暗。
这种滋味,仰人鼻息,真是让人痛恨,深恶痛绝的痛恨。
姑苏亦水并没有回应她的兴奋,依旧是冷若寒冰的旁观着一切,带着让人读不懂的空旷。
权势?权势这样的让人兴奋,让这些人忍不住欣喜若狂,可为什么却从不能满足她的需求,每个人都争破了头皮要去伤的东西,在她的眼底,本就是一文不值。
她在乎的人不多,在乎的东西更是几乎没有,可那屈指可数的人,偏偏又在利欲诡谲中飘摇着,而她也因此泥足深陷,掉入不可回头的暗渊。
“穆国服从了隐凰城三百年,墨守成规了三百年,这三百年里活在夹缝中苟且,到最后却要为他人做嫁衣,这并不怎么公平,也没有永远一成不变的道理。”
“你会懂得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因为没有谁,会永远心甘情愿的服从另一个人控制。”
姑苏亦水深望她一眼,眼底一抹幽光隐没。
穆后沉沉的凝眸,许久后,缓缓勾起一抹笑容,“自然。”
穆国当然不会成为隐凰城的牺牲品,她也不会成为别人手下的傀儡,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