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风习习吹过,凤兮疑闭眼假寐在灯下,他掌心虚握,直到外间没有一丝声响后,方才睁开了眼。
从受伤后到如今入夜,他本以为即便是敷衍作势,只为了绝门几位长老在,师兄也会来这此看上一眼,可不料竟是他想多了,除了御医宫人,偏殿里没有任何影子路过。
一身哂笑,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心口,目光有些晦明莫测。
今日之事能成,并非是因为绝门长老祭出的什么大阵,这里边的一切有多艰难,除了他没有人知晓。
被困在弼西宫,不与外界交集的日子里,他几乎为此一事倾注了所有心力,毕生功力险些尽废,今日的阵法不过是一个由头,他需要借此时机在其中动些手脚,在绝门四位长老的遮掩下,一切方才显得合情合理。
做了这么多,他不过是为了师兄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不再耽误私情而已,既不能放任妖女乱国,又不能眼见师兄颓靡,他为此一事,可谓是殚精竭虑,费尽了心思,只可惜这片苦心无人能懂,除了冷宫中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再无旁人明白。
心中一阵酸涩,他并非是不能见师兄迎亲娶后,这份不该之心,他早就已经放弃,也想成全一切,可承国容不得那一人,绝对不能。
他的苦楚只能放在心底深渊,不可与人言说,即便是被人窥破,他也只能这样义无反顾的赴汤蹈火,而这赴汤蹈火的第一步,就是演圆这一出好戏。
可以拱手让人,但也要付出代价,他要控制住那个柳君若,这样一切才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为了承国的安稳,更为了百年的大计。
略一抬眸,他望了望门外值守的宫人,挥手一扫,便碾灭了宫灯。
毫无阻碍的离开了偏殿,他如同一道影子般,一转眼的功夫就附在了黑暗里,飘过树下,飘过窗棂,落到了正殿之中。
一片叶子落在了妆台上,柳君若目光一怔,倏而回头,愣然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却并没有惊呼出声。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甚至还挑起眉眼,微微笑了笑。
“看来昭仪娘娘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倒也不枉微臣这一番苦功。”凤兮疑不动声色的一笑,上前竟还行了一礼,撩了撩眉峰,与她对望一眼,尽在不之言中。
柳君若闻言却微蹙了眉,眸光流转间扫过一室,警示道:“国师还是换个称呼为好,当小心隔墙有耳。”
凤兮疑漫然一笑,他自然是观察好了周围一切,缓缓俯身,他再道:“是的,皇后娘娘。”
“臣今日来,是来提醒娘娘,你我之间的合作,可才刚刚开始,万莫要漏出破绽,授人以柄。”他不冷不淡的垂了垂眼,将一切情绪都掩在寂静之中,言间距离既近且远。
“本宫自然会小心。可她已经死了不是吗?就算是为人所察又如何,除了如今的我,还有谁能够让陛下安心,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别无选择。”柳君若毕竟不曾历经太多风浪,更没有太深的城府,有些不满也不曾隐藏住,毫无掩饰的暴露出来自己的情绪。
凤兮疑直起身,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也不曾在乎她的不满,“你说的对,但有些东西可不是看到的那样简单,若是你还想坐拥一切的好好活着,那就该认清楚局势。”
“倘若陛下问你要如何处置北襄你该如何回答?若问你如何对待华国,穆国,你又该如何回答?这个身份,可不是随便就能装得像的,娘娘一辈子怕也没走出过高宅深宫,对于这外边勾心斗角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
他若非无奈,也不会病急乱投医的选择这样来,这种方法虽最为合适,但到底太过冒险了,让一个胸无城府见识浅薄的女人来左右师兄决断,这本就是再荒唐不过的事了。
柳君若微微冷笑,她是一无所知,比不上原本的主人足智多谋,但再聪明又如何?还不是犯了常人都不会犯傻。
“我虽不知,但国师知道,你我身在一条船上,自然是要同舟共济,这才好各取所需。”
她虽不够聪明,但也不是愚钝之人,高宅深宫中看过的争斗手段也不少,今日既然国师冒险前来,自然不会想要一无所获的空手而归。
从头到尾,她在乎的本就是权利征掠,只要能够永远的守住这个身份,守住倾慕依恋之人,那适时的帮上一帮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看来娘娘是个识趣的人,臣没有选错人。”凤兮疑凝眸微微,隽永笑意仍在眼底,幽幽的看向她一眼。
“国师于本宫有再造之恩,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不危害承国与陛下,本宫自然竭力相助。”
柳君若对于国师的身份倒是知道几分,她如此说留着余地,便是因为顾忌着他绝门弟子的身份。
她只怕他是站在绝门一边,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利用她,危害承国,免不得忧心忡忡的多一分思虑。
“如此便先谢皇后娘娘成全,更请您放心,弼西宫效忠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臣身居国师之位一日,这句话便作数一日。”凤兮疑知道她顾忌着什么,索性挑明了说开,让她知道他的立场。
“如此甚好,不知国师今日造访可有何吩咐?”柳君若得到了承诺后,盈盈一笑,回应道。
她自然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的意思,既然国师是带着诚意合作的,当真让她重获了新生,那么她自然也愿意相应的回报些东西。
“吩咐不敢当,确有一事需要娘娘帮忙,若陛下问及华国之事,务必要阻止其大兴干戈,要紧的不是华国,比华国威胁更大的是虎视眈眈的漠国。”凤兮疑笑意微散,眉宇之间亦沉重了几分,拢上一抹阴霾。
陛下要提拔武将,他自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要一切都是为了承国好,哪怕是弼西宫倍受打压,他也绝无二话,可华国如今还动不得。
有漠国从中作梗,时刻准备反扑一口,承国不将其先行除去,贸然进取华国,并不稳妥。
柳君若颔首示意记下了,眉眼隐在笑意下,微微弯了弯。
“国师的意思,本宫会记得代为传达,但至于陛下会不会听,一切可就说不准了。”她声音也是轻细缓缓的,带着几分淡淡的优柔,与从前的那一人,大相庭径。
原来凛冽妖冶的不是这一具躯壳和容貌,而是住在这里面的人。
凤兮疑略一抿唇,恍然大悟,如今一来,再看这具躯壳皮囊也就没有那么的厌恶了,失去了锋芒的魂魄,这份美显得黯淡了几分,倒也不怎么刺眼了。
“如此告辞。”
他微一勾唇,在精确计算好的时间内,做成所有事,不再久留的转身离开殿内。
柳君若没有挽留,只将落在了妆台的叶子拾起,随意的丢了出去,回身坐回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