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钱亦谦在满香楼设宴,宴请许可川和鲁玉芳二人。
但见满桌尽是些符合南方人口味的菜肴,除了菜肴外,饭桌上最为夺目的则是那三只白色陶瓷味碟,只见每只味碟上都盛放着一些黑而不稠,鲜而不淡的鲜酱油。
这些盛放着酱油的味碟,犹如一朵黑白琥珀雕琢而成的花朵,正在三人跟前绽放着。
一名满香楼的伙计,此刻正手拎着一壶滚烫的茶水,站立一旁伺候着。
此刻,除了鲁妈满脸笑容外,钱亦谦和许可川俱是一脸不悦。
钱亦谦到了此时,心中依然是过不了这一道坎,他自认为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堂堂姜县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的二公子,竟然被迫娶了一个小花旦为妻。
许可川此刻亦是心里觉得憋屈难受,自家原本好好的一个闺女,却被这钱二公子给白白糟蹋了。自己非但没有报官追究钱世辉,反倒要让自己的闺女许香翠饱受委屈地嫁给他,实在不是自己心中所愿。
别看这两人平日里私交不错,其实在他们的骨子里头,一个是看不起戏子下九流的地位,另一个则是瞧不起商人奸诈阴险的嘴脸。
一个时不时开口便是戏子低贱不入流,另一个则是时不时出言就是商人只认钱不认人。
只不过此时生米已煮成熟饭,不管双方如何不情不愿,如何憋屈难受,眼下急需解决的就是尽快让自己的儿女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鲁妈此刻夹在二人中间,也是非常的不好受。此刻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倔强的半老头子,心中却是忍不住暗暗嗤笑着。
她看了看钱亦谦,心中想着,士农工商,你这钱家的地位搁在过去,纵然是富可敌国,到头来那地位却比士农工还要低。若非向朝廷出钱捐了几个官衔,来个官商勾结,恐怕没过几天就会被抄家,充了国库。此刻仗着身上几个臭钱,又何必瞧不起谁呢?
随后,她又看了看许可川,心中这般想着,不过这钱亦谦说得亦是没错,一个戏子搁古代就是下九流的行当,人家瞧不起这个行当也没有错,谁让这些戏子唱出来的曲儿多是暗戳戳的指桑骂槐,酸溜溜的借古讽今呢?
虽然她心中是如此嘲笑着他们,但始终是说不出口来。作为姜县有口皆碑的金牌媒婆,她自然知道愈是在这种场合,愈加地要捡一些双方都爱听的话来说。
只听得她开始吭声说道:“钱老爷,当下已是民国了,过去那些封建糟粕,在民国是非常的不合时宜了。钱老爷好歹也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亦是听过博爱自由,三民主义之类的话,想必钱老爷的思想必定是与时俱进的了,绝不会像那爱搞复辟的辫子军张大帅那般食古不化!”
钱亦谦见鲁妈说自己比张勋开明,当下心中欢喜,说:“鲁妈过誉了!钱某何德何能,焉敢和那张大元帅相提并论?”
鲁妈见他眉开眼笑的模样,继续说道:“至于那门当户对,上九流,下九流之类的封建糟粕,钱老爷又何必将其视为珍宝而敝帚自珍呢?”
钱亦谦听她一捧一踩,直气得吹胡子瞪眼。
许可川见鲁妈说得有理有据,登时就黑脸变红脸,只见他眼睛半眯说道:“钱兄,在下深知你向来就瞧不起这梨园中人。”
他呷了一口茶,随即继续说道:“可是当下正如鲁妈所言,西洋之风吹得甚猛,早已吹遍了大江南北,此时民国人人都说平等,连妇孺都言必谈职业不分贵贱。钱兄作为姜县的头面人物,总不至于与当下大势作对吧?”
钱亦谦听了,心底冷笑了一声,想着,上头那些当家主政的,一句句口号喊得甚是响亮。可是谁不知民国仍然是那几大家族当家?兜里没揣着几个大洋,谁会和你谈平等?你们何必在此痴人说梦,自欺欺人?
心中如此想着,可是他并没有说出口,免得又被许可川和鲁妈听到,特别是那鲁妈,嘴巴能说会道,到时候将自己此刻说的话掐头去尾,断章取义说了出去,那只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听得他说道:“许班主,鲁妈,你们说得不是没有道理,眼下西洋之风吹得正盛,人人都在追求人生而平等,只是……”
“只是什么?这里都是自家人,钱老爷有什么话直说无妨,何必如此藏着掖着?”鲁妈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出言劝道。
钱亦谦看了一眼许可川,说:“许班主,并非为兄想要拒绝这门亲事,若要让犬子迎娶许姑娘,不知道许姑娘是以何身份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