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是脚破了。”秦氏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小声说。
顾青竹拿火把一照,才发现她微微拎起的裙摆下,是一双未着鞋袜的光脚,适才在满是碎石的路上奔跑,已经割出很多小口子,有的地方还渗出了血丝。
当时情急不管不顾地追出来,这会儿才发觉走一步都疼得冒汗。
顾青竹想要背她,却被秦氏拦住了,哪怕是乡下女人的脚也是不可随便露出来的,顾青竹只得扶着她慢慢走回去,村人只当她吓得腿软,走不动道。
在秦氏家里,顾青竹帮她挑了脚底的石子,又细细上了伤药,给她包扎。
“青竹,你以后一定要找个靠得住的男人,别像婶子我似的。”秦氏坐在床边,低垂着头,闷声道,此时,她的泼辣都变成了无助和伤心。
“婶子……”顾青竹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知拿什么话来劝解。
“你回去吧,婶子睡一觉就没事了。”无论有多少悲伤,白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依然要活下去。
“你这脚不能沾水,明天我帮你采桑叶。”顾青竹临走时嘱咐道。
“那太麻烦你了。”秦氏一下红了眼眶。
“这有什么,青英得你那么多照顾。”顾青竹拍拍她的手,转身回家了。
秦氏歇了一日,第二天便照常到桑园里采桑,仍旧与那些婶子大妈们说说笑笑,顾青竹第一次知道,她把她心里的那些苦都变成了笑,因为旁人没有那么多耐心,来哄一个整日垮着脸的人。
经过秦氏的事,村里大姑娘小媳妇晚间都谨慎了许多,以往没事还凑在一起绣帕子,现在大多在家里各做各的,连大丫和招娣天黑了,也不常到顾青竹家里来了。
下了几日霏霏细雨,院里的枇杷泛了黄,野蔷薇开出了粉嘟嘟的花朵,一簇簇的,堆玉累锦一般,绽放得灿烂恣意,山林里的覆盆子,野樱桃都熟了,山里的孩子没有别的零嘴吃食,趁这会儿,都结伴去采,在溪水里洗洗,坐在野地里吃个饱,直到把牙酸倒了才肯罢休。
这个季节当然也少不了花,杜鹃整片如火如荼地盛开,像天边火红的朝霞落在山间,而马兰花和泡桐花一个在草丛,一个在树顶,却是一样的紫色妖娆,可要论谁的香味最浓,只怕还是非七里香莫属,它的香气浓郁而霸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会沾在你的衣襟和发梢上。
当然,山里的孩子还是最喜欢金银花,它不仅有淡淡的香气,还是一味中药,夏天和茶煮可以消暑,给小孩子洗澡,能防蚊虫叮咬,更重要的是,镇上的药行大量收购晒干的金银花,孩子们采一季,也可赚一两百文钱。
青英每日和铁蛋挎着篮子出去,同村里一般大的孩子到处采金银花,有时候能采到一些,有时候又空着篮子,滚得一身泥回来,只要不受伤,不被大小孩欺负,顾青竹并不管她,由着她自由生长。
转眼,小蚕已经褪了四次皮,已经长成了白生生圆滚滚的大蚕,顾青竹家的蚕架已经有了十张蚕匾,夜里蚕吃桑叶的声音,沙沙的如同下雨。
再过几日蚕就要上蔟了,顾青竹到竹林里割竹枝做簇架,此时竹林的新竹已经长得和老竹子一般高了,只是它们外头还挂着些笋皮没有完全脱落。
顾青竹割了一大捆竹枝,又摘了不少笋皮,用绳子捆着背回家。
“青竹,你家的笋皮又大又宽,能不能给我几张呀?”路上正遇见顾世根的老婆徐氏,她艳慕道。
“林子里多的是,你自去拣吧。”顾青竹不介意地笑了笑。
“谢谢哈,小栓子这几天正馋呢。”徐氏匆匆去了。
顾青竹回到家中,将竹枝和笋皮分了些给秦氏,又用水把笋皮泡开。
第二日是端午,青松这一天是要放假的,顾青竹一早背着竹篓出山,在粮行里买了糯米,又在肉案上割了一刀上好的五花肉,还在点心铺子里买了两盒糕点。
糕点是孝敬柳元的,杨氏本还想留他们吃饭,但姐弟俩归心似箭,婉言谢绝了,青松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就和阿姐一起离开了。
“在学塾里可有相熟的同学?”顾青竹边走边和弟弟说话。
“就是你上次见过的那个张昭,他最和我谈得来。”顾青松一说到学塾里的事,便眉开眼笑。
“那个大眼睛的男孩?看着比你还小些。”顾青竹努力想了想,好像只记得他那双乌亮的大眼睛。
“他比我还大半年呢,只是性子欢脱,看着和小孩儿一样。”顾青松颇为老成地说。
“好似你不是孩子似的。”顾青竹扑哧一下被逗笑了,伸手揉揉弟弟的脑袋。
“阿姐……”顾青松拖长了音唤,十二岁的少年还被当成孩子,一脸的不情愿。
“好啦,咱们回家吧。”顾青竹说完,领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