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女人坐了一屋子,从春上茶市的不景气一直讲到地里红薯被野猪拱了,再从年前的大雪说到初冬雨少,众人聊得心不在焉,唾沫飞溅,顾世福捏着烟杆闷声陪坐一旁。
孙氏坐在灶间烧火,男人们煮一炉茶便打发了,可女人们尤其是带着小孩儿来的女人们,总少不了冲一碗糖水待客,顾世福向来大方,一碗水总要加一大勺糖,她眼见着糖罐下去了一大半,还得陪着笑脸给人不停地续,想想就气闷。
顾青川从堂屋人窝子里钻进厨房,就见她娘拉着脸,用力折断枯枝投进灶膛,火红的灶火映着她愁苦的脸,他愣了下,转身跑出去了。
隔了会儿,梁满仓和顾青竹一前一后也来到了顾世福家里。
“满仓,来坐!”村人一见他,立时热络地招呼。
“各位叔伯兄弟都来了。”梁满仓眼光一扫,没见着顾世根和郑家禄,连顾青水和顾青石也不在,他心中便又有七八分知道了。
而顾青竹一进屋,就被女人们亲热地拉去坐在她们中间。
众人接着说了会儿闲话,一个男人终于忍不住问:“满仓,今儿熊卖了不错的价钱吧。”
“嗯,刚巧一百两银子。”梁满仓半点不隐瞒,笑着说。
“这么多!”
“我就说肯定发财啦!”
“那么多钱,他一个人怎么花得完!”
男人女人们被一百两惊到了,犹如奔涌抢食的游鱼,交头接耳,叽叽喳喳,有人羡慕不已,有人说话酸溜溜的,更多的人则想着能不能从中分一杯羹。
“满仓啊,我家里的屋顶漏雨严重,早想着要买些瓦来修,可就是手头拮据,你能不能……”一个男人苦着脸抢先说。
可还没等他说完,另一个抱幼儿的老妇站起来,抹了下眼睛道:“满仓,你瞧我这孙子多可怜,他娘生他没奶~水,家里更是穷得连头羊都没有,到今儿连奶的滋味都没尝过呢!”
在这两人的带动下,众人争着诉苦,一时吵吵嚷嚷,仿佛清晨的山林,鸟雀争鸣,什么也听不清。
梁满仓摆摆手道:“我晓得大家的日子不好过,可这一百两,我还了酒坊的债,剩下的都付了医药费,真是一文都没了。”
“那怎么可能!”
“我明明看见顾青竹拖了一堆东西!”
“你莫不是个傻子吧,把自个的钱都替旁人还了债?”
隔着一个门帘,坐在厨房里的孙氏将众人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她再也忍不住,撩开帘子进来说:“满仓拿自个的钱给我家里还债,当家的从来没同意过,今儿更是发了大脾气,但我觉得这孩子讲良心,念家乡,在外头有了大好前程,还主动回来帮咱们打野猪,而你们一个个的也不想想,赌坊索赔当真只是针对我们当家的一个人?若是腊月里还不上账,大家都甭想过好年!
这些年,当家的带劳力出山打临工,哪次年底分钱,没有额外照顾家里缺劳力买不起过冬粮食的乡亲,顾世金,你家的屋顶不是去年这个时候,我儿青山带人给你修的么,怎么今年又漏雨了?还有狗娃阿奶,春上你家媳妇坐月子没奶,刚巧我家母羊产羔,每日两碗羊奶,都是我送的,整整一个月,何时少过一回!”
孙氏说着,委屈地眼泪直流,声音嘶哑地说不下去,顾世金和狗娃阿奶闻言都低下了头,其他人适才还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这会儿声音渐渐变小。
顾世福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道:“你们别听妇道人家瞎叨叨,我为乡亲们做事,并不是图回报,我晓得大家都穷怕了,今年茶叶价钱低得离谱,打临工又遇着糟心事,白忙一场,故而,家家手里都不宽裕,日子难免格外艰难些,但咱们也不能为此就生出虎狼之心,贪念别人的东西。”
全场寂静,落针可闻,大人垂头缄默不语,小孩子亦不敢哭闹。
气氛紧绷压抑,梁满仓开口道:“我这几日都在村里,若是哪家还觉得野味不够,我倒是可以帮忙。”
顾世金厚着脸皮打哈哈道:“好呀,赶明儿我和你一起。”
“还有我,还要我!”
一众人等从尴尬中抬起头来,争先恐后地说。
梁满仓笑道:“明儿咱们一起上山,多挖陷阱,广设捕兽夹子,逮着野猪黑熊不一定,但这会儿山鸡野兔正肥,不拘什么总能猎到一点。”
“那些个不想,不想的,啥都行。”有人赶忙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