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有丧宴,弄完所有人都走了,孟依没走,留在陵园继续跪。
这几天,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不寝不食,短短几天,她就瘦了六斤,皮肤状态也不似之前那么有光泽,眼神更是失去了光。
江宁走过来,陪着她跪。
天空下起了小雪,打在两人的肩头。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跪的。”江宁在跟她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当时跪了一天一夜,后来还发烧了。”
“发烧那几天,总能梦见我妈妈,想着她还在我身边。”
孟依眼皮子动了动。
他说:“我们回去吧,今天早点睡,说不定能梦见姥姥。”
她眼睛红着,问:“会吗?”
“会的,姥姥最放心不下你,一定会给你托梦的。”
但两人还是跪了好几个小时,直到雪慢慢变大,孟依的打底裤被雪浸湿,两人才回去。
晚上巷子口的丧宴还没吃完,男的一个两个都喝醉了在那里吹牛,女的坐成一桌聊七聊八,孟依猜,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都是在聊她。
她现在已经成了这群人嘴里的谈资。
江宁知道,这种场合他不适合去,丧宴上整个村子的人都在,江宁去了别人还会骂孟依年纪小小的找男朋友,毁她清白,搞不好还会说,孟依跟她妈年轻一样风流,跟男人跑了。
江宁送她到了巷子口,眼神担忧:“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孟依点头,进了家门。
何金晶喊着孟依吃饭,孟依摇摇头,径直回到了自己家。
堂屋的桌子因为被摆放棺材被撤下,地上还有一些没有烧完的冥币,还有烧掉的香灰。
而门前,更因为刚办过丧事贴上了黄色对联。
孟依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起平时姥姥总在这里的身影。
她拿起扫把把地下打扫干净,姥姥平时最爱干净了。
之后又把姥姥的衣服叠起来,何金晶也是这个时候敲门的,看着孟依突然哭了起来。
她说:“对不起,姐,之前做了太多错事。”
她说最近天天和奶奶四个人一块吃饭,她觉得很幸福。
她说每天奶奶给她送饭,她都能跟同学炫耀好久。
她说爸爸妈妈不疼她疼哥哥,奶奶对她特别好。
她说奶奶去世,她也很难过。
她说,以后会把孟依当亲姐姐。
可能因为姥姥的去世,从前爱恨分明的孟依,在这一刻把所有都看开了,安慰着何金晶。
两人收拾着姥姥留下来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何玉龙走了进来。
何玉龙就是舅舅,何湘南原本名字叫何玉凤,最后觉得名字太土,改成了何湘南。
他喝的醉醺醺的,何金晶看到,乖巧的喊了一声:“爸。”
何玉龙倚在门框上,看着孟依,含糊不清道:“行了,别装孝顺了。”
孟依抬头皱眉看着他。
到底是谁在装孝顺,丧宴吃的跟喜宴一样,陪人喝酒聊天,饭后在那里聚堆儿打麻将。
“我妈呢,摆摊这些年肯定挣了不少钱,那些钱我也不问了。”何玉龙警告她说:“但我跟你说一声,这房子,你一个子儿也要不着。”
孟依总算明白,当初姥姥说的那句话,说她还不懂人心。
姥姥今天早上刚下葬,晚上何玉龙跑来说这事。
尸骨未寒,却来先争家产。
孟依抱着姥姥的东西准备上楼,何玉龙拦住,孟依绕过他胳膊走,何玉龙见她不理睬,拎着孟依的袄把人推倒在地。
孟依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身上没什么力气,被他推的只感觉屁股一疼,睁眼面前全黑,好一会儿才恢复视线。
手中姥姥的衣服全都散落在地上,
何玉龙生气:“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孟依看着一地的衣服,慢慢捡起来,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说:“你怕不知道有遗嘱这个东西的存在吧,你不让我跟你争,我偏争!”
“你…”舅舅气愤的看着她,思考了一会,笑着说:“我妈有遗嘱?别开玩笑了,她会弄这个?”
确实不会,可摊上这样的儿女,不会也得把人逼会。
孟依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件件衣服,而后又站起来,笑着说:“她不会,可我会。我只说了一嘴,姥姥就被我唬的团团转,字据,录音我全都有。”
不是怕她抢吗?那她就来抢抢看。
舅舅一把拽住她头发,磕在墙上,孟依觉得脑门很痛,可她现在真的很虚弱,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何玉龙愤怒:“我就知道你跟你妈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都是讨债鬼。”
“呵,”孟依脸贴在墙上,无所畏惧地笑了一声:“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我就不跟你抢了。”
何玉龙喝醉了,更经不起激将法:“你以为我不敢?”
好啊,那来啊,孟依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怕谁啊,大不了她就一条命。
“爸,别激动。“何金晶拦住:“我哥还在外面比赛,你不能再出事了。”
孟依看着舅舅,嘴角扬起笑容,感受到舅舅的手在慢慢松开。
舅舅喃喃了一句:“你跟你妈一样,冷血又无情。”
“谢谢夸奖。”说完孟依直接上了二楼。
这一夜,并没有像江宁说的那样早点睡,她没睡着,一夜到天亮,但没再哭了。
第二天江宁看她的状态便已猜测出来,没说什么,但会给她准备营养的早餐。
这种事情,他能说什么呢?劝人早点放下,劝人好好吃饭,不可能的,当初他妈去世,他是经历过的。
那些看似安慰实际上很官方的话,他一句都不想说,他只想静静的陪着她,陪着孟依熬过这个最寒冷的冬天。
高永征把孟依叫出去,表达了一下哀思,另外也在劝说孟依,好好学习,孟依说知道了。
没了姥姥送的午饭,江宁从外面买了好多饭回来,陪她坐在最后一排吃,孟依总是吃了两口,筷子自动放下,然后呆呆的愣神。
晚上江宁不想让她回家,想让她去他的房子里住,因为担心她害怕,毕竟姥姥刚过世,那又是个老房子,有些阴森。
孟依摇头,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在家里,每天都能感受到姥姥的存在,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只有回到了家,心里才会安心。
可没想到,刚回到家,就看见舅舅坐在堂屋里,屋子里还有一个行李箱。
她皱着眉走进去:“你干什么?”
何玉龙翘着二郎腿,牙里塞了根牙签:“给你东西都打包好了,哪远滚哪儿吧。”
孟依呼吸重了一拍,拳头握紧:“你凭什么赶我走?”
“凭什么?哈哈哈哈哈。”何玉龙好笑似的笑了两声:“就凭这里姓何,不姓孟,这地皮都是我的,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赶你走?”
“怕我跟你争房子是吧?”这一刻,孟依笑的狠毒,恨不得把面前的人千刀万剐:“我告诉你,姥姥生前给我留了一笔钱,够我买一个大房子,还立下遗嘱,这所有的东西,你都拿不到。”
门外面不知不觉的围满了人,指着孟依骂,骂她没良心,骂她一个女孩来争家产,真是大逆不道。
舅舅得到了周围邻居的支持,更加猖狂,踢了一下孟依的箱子,箱子随着咕噜转到孟依这边,舅舅说:“我会找律师,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
孟依推着行李箱走过人群,那些邻居围成一个圈,对她都是冷言相向,恨不得往她身上扔菜叶,浸猪笼。
她觉得好笑,她做什么了?竟招来那么大的仇恨。
她笑了笑,拉着行李箱走出这片居民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真的,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