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平小心侍弄着白米粥。由于饭盒太浅的缘故,米粥煮糊了以后,随着底部的持续加温,就会冒起一连串的大泡,像极了一个个的眼珠从锅底翻出,到了表层会炸裂开来,迷糊就会向外四处飞溅。
王丹平目不转睛地守着迷糊,拿勺子不停地轻轻搅拌,避免溅得满地都是。这可是医院病房,能让他在里面煮饭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倘若再弄得满地狼藉,他可真没法跟值班大夫交代了。
王丹平看着不断冒出气泡的米粥,想起了上小学时的情景。
那年月缺吃少穿,冬天里,所有小孩都会提一盆火上学。
装炭火的器皿叫火钵,多是用坏掉的搪瓷碗制作而成。在碗的四周打四个小孔,用四根铁丝穿起来,在顶部扭成一个结,再上又合拢扭成一根,弯一个提手。
孩子们一早便提着火钵,风尘仆仆地从四面八方来到学校,一身寒气地冲进教室,冻得手脚都缩在了一起。
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他们便会找到空旷点的地方,把火种埋在炭火中间,伸展开手臂,将火钵绕过头顶,一圈接着一圈。
在离心力作用下,火钵里的炭火并不会漏出来,跟随者孩子们的手臂,一圈一圈绕过他们的头顶,刮出呼呼啦啦的风声。
在气流冲击下吹红火种,点燃木炭,火星四射。火钵渐渐烧得旺了起来。
这时候,孩子们都停下绕动,火钵里的炭火发出蓝色的火焰。
他们把它挂在课桌上,夹在了两腿之间,把两只小手聚拢,捂在火钵旁取暖。
这时,他们稚嫩的脸上便会扬起满足的笑容。
午饭,孩子们都会带些干粮,多是红薯干,玉米面饼。凉了,就拿到火钵上烤一烤再吃。
条件好一点的,会带一个饭盒,铝制的,上面有盖子密封。他们会在上课时间在饭盒里煮上一锅粥,下课来吃。
粥的香气就会弥漫整个教室,勾引得其他孩子没心思好好听课。
王丹平就数那种条件稍好一点的人家,不仅火钵比别家孩子的大,他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铝制饭盒,是他舅舅上三线时带回来送给他的。他当个宝贝一样拿到学校,每天熬粥吃。也因此在班里有了极高的威信。
每天,王丹平都会在早上第二节课上课前,把饭盒装满水,再从手包里掏出一小袋米,抓两小把放进去。
抓的时候,他都会把小手抖了又抖,把指缝里的米抖落回米袋。他可不能多抓,在当年能吃上一口白米饭那是天大的奢侈,日常的口粮都是玉米面,连白面粉馍馍都很少能吃上,更何况是这香喷喷的大米呢。
这时候,孩子们都会围拢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的动作就更慢也更小心翼翼,他享受着煮饭过程的仪式感,也享受着众小孩投来的羡慕的眼神。
终于,他盖上饭盒的盖子,水份溢出来,溅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这时,上课铃会准时响起,孩子们一哄而散,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嘴里流着哈喇子。过不了半饷,香气从饭盒盖子的缝隙里冒出来,飘满整间教室。
王丹平的同桌是一个小女孩,家境不好,整日吃不饱饭。眼眶深陷,两只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就格外显大。她每天的午餐都是红薯干,是早餐妈妈在家切片,在锅里刷薄薄一层油,然后小火炕熟,装进塑料袋里拿到学校吃。王丹平为了照顾她,就安排她在上课时间,帮她照看饭盒里的米粥,时不时要揭开盖子,用勺子搅上一搅,避免粘锅煮糊。劳动换来的报酬就是,她可以在起锅的时候,把红薯片放进饭盒里煮上一煮,好歹能粘上一些米汤。
王丹平清楚地记得,那节课是数学课,邱老师正在讲台上讲得口干舌燥,突然,王丹平的课桌下冒气一团热气,同桌正弯腰低头拿勺子搅着迷糊呢。可能是火大了,米粥提早就糊了,泛起的大泡溅落在炭火上;也可能是同桌不小心,使得力度大了,把饭盒里的米糊弄翻了一点。总之是发出了滋滋啦啦的声响,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焦香味。
所有孩子都没法认真听课了,都扭过头来看他们俩。数学老师气急败坏,一只粉笔扔过来,打在了王丹平同桌的头上,跌落进了没来得及盖上盖子的米粥里。
同桌哇的一声哭了,她哭的不是因为头部受到老师粉笔头的打击,而是哭着粉笔头落入了这浓香的米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