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墙内的教学楼的都窗户也暗了下来,月亮出来了,并不十分的亮,反而一种灰蒙的青——说不上来的让人感到压抑的颜色。远处我看到一个黑影向着我招手,我走近看——是大伯,他来接的我。我有些诧异。并未过问之际他就让我上了车。他一边熟练的拧着车钥匙,离合,挂挡,一切都那么娴熟,也难怪——他是个司机啊,他用带有安慰的语气说着:“孩子,以后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学呀,一定要学出个名堂来”。
我预感到了什么:“大伯,俺妈说今天要用汽车来接俺的,她,咋没来啊?”
大伯咽了口唾沫,嘴唇似张似开。“孩子,恁妈她,出了车祸了,她在路口闯了红灯,有辆小轿车撞了她,撞得不轻,现在在医院里,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我马上开车带你过去”。大伯的口气很轻,特意的轻。
我沉默了好久,大伯再安慰我之时,我的泪已经流到了脖子上,可我哭的也很轻,仿佛这是个很小的事情,或者只是黄粱一梦,也许明天妈妈也会带着笑意开车来接我的,我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可还是有希望的,因为我坚信母亲是在汽车中被撞的,现在伤心也太早,现在还有些希望,起码是看得见的希望。就在正想之时,大伯大伯已经在接着电话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那是爸爸,他们说着不过大概抢救方面的事情。过了一会,一个吓人的字眼传到耳中,“死了?”我听到死字之时,神情呆滞,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个吓人的字,我感到有些不真实,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母亲明明身外有着保护她的汽车,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离去了呢?
到了医院中,父亲告诉我,母亲应该是为了给我买一份街边的烧烤,下车决定去买,当时看到四周没有车辆就贸然闯了红灯,她不懂那些,她只是爱。只不过当她刚走到中间时迎面而来,一辆疾驰的红色小轿车,母亲躲闪不及,被狠狠地撞飞了出去……
我与父亲辞别了大伯,准备见母亲最后一面。轿车太快,母亲落地时磕到了脑袋。就这么死了。回到家,我与父亲都一言不发。我回到房间,将书包丢到一旁。我上身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尽量不去回忆母亲的点点滴滴,不使得悲伤来袭,到了深夜,却还是出现了哭声,是我与父亲的哭声。我们隔着一堵墙,默默地流着眼泪。哭得很克制。晚饭没有了母亲,也就无需吃了。家中的事物,那么的井井有条,也都是母亲再操持着。我不知今后的日子是否还能不能有规律的过下去,甚至活下去也需要些勇气。我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它一直流到没有,像水洼一样干涸。
母亲的葬礼只有一个下午,而要真正埋葬她,则需要两年。
这两年里,我放弃了学业,整日闲逛在街上,游手好闲,没个正行。我从未出过村子,原因是我害怕汽车。
有一个下午,我看着一棵树慢慢地落叶,叶子在风中来回抖动,似乎马上要落下来,可它始终没有,一整个下午,我都在那棵树旁,时而靠着它,时而望着它;有一个夜晚,我思绪万千,可最后每一次思绪的结果都会落在“母亲”二字之上。窗外时而传来树叶飘落的声音,我的泪水流不出来便化成了叶子,落下来,无声无息;有一个早晨,鸟儿聒噪着。今天的云层很厚,我想看看天空的太阳,可始终看不到。多少个日夜,我这样的度过;多少个日夜,我未能原谅过自己。
他常常听到内心的悲哀地嚎啕。因为是他亲手把母亲推入了火海。他是个罪人。他无数次的忏悔,可在母亲的博爱面前,他始终低下了惭愧的头。你多么的自私,将罪名都独揽在你一人身上,你日日夜夜的想象着有一天能够轻松地死去,不至于将罪转嫁到他人身上。像母爱一样的自私。像母爱一样不希望你受伤。
两年的时间转眼过去,树叶落了生,生了落也只往返了两次。这两年里,他跑遍了村子里大大小小各处地方,他不逃避了汽车的出现,不是因为放下了,而是因为麻木了。村里的道路也修上了,黑石子的路面凹凸不平,他时常看着这些个石子被汽车碾过后飞到别处去。不得不承认,母亲的离世让他的神情呆滞了许多。先前的巨浪暗流,已变成了一摊死水。
可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父亲那天夜里,半分强硬半分柔和的对我说:“孩子,你既然放弃了学业,那就找个工作去吧,爸爸不希望你跟我一样的受苦,可你既然不想上了,咱就算了,爸也不想让你跟着我干,爸的工作太苦太累,爸怕你受不了,我听说离这里四五十公里的叶林叶城,那里的店虽然工资不高,但累不着的。爸也算有一把年纪了,你就答应爸,放下你妈吧,好好的去找个活去。结婚,给爸生个胖小子,你的生活才有意义了”。
自从母亲走后,爸也何尝不是度日如年,可他放下的比我要早得多,我不知一个人要怀着多大的勇气才能这么快的放下自己的亡妻,更不敢相信,在重压之下,他一天天的挺过来了。他肯定有一个时刻,或者深夜,或者清早,看到妻子熟悉的事物会忍不住的落下泪来,可他挺过来了,他的伟大难以言表。
我庄重的对父亲说:“好”
…………
刚下了林叶城的汽车,我拿着父亲为我收拾的行李,看着忙碌的人群来回穿梭,我静静站在站台之上。此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杂货铺,就是那个牌匾都被摘下的杂货铺。
…………
“小伙子,你不知道,我就是为了这棵树才建的这个店啊”
“为什么啊,店家”
接着老板为我讲述起了他的故事。
早些年间他家中贫困,家里没有柴火,母亲就在村子里捡马粪来烧。最后一次母亲捡到村东头时出了意外,当时她的背篓已经快要满了,有辆马车迎面而来,当时路窄,她躲闪不急,一个趔趄滚到了沟里,当时的沟很深,母亲不会水,粪篓掉到了河里,河水臭了三天,赶马车的人嫌脏就没下河去救,母亲就这么淹死了。
…………
后来,那片沟渠被填上了,连同他母亲的一切也被掩埋了,无人知晓。他母亲的坟在村东头,那里有棵树,那时他就天天来树前头,用根木棍画出母亲的样子,再画出树的模样,画出他依偎着树,树旁坐着她母亲的身影。再后来他慢慢长大,学会了吉他,画画,他每天都来树下给母亲弹吉他听,并把他小时想象的那副模样也画了下来。
直到现在,他用这些年在街边弹吉他的钱建了这一个小小的杂货铺。每周他都开着自己的那辆红色小轿车到城里去进货。
…………
他的故事讲完时已到了傍晚,天色暗了下来,月亮也出来了,比以前亮了不少。老板要给这取名字叫幸福吉他是因为他认为每个来这里买东西的人,买的不是一种东西,而是一种情绪,一种需要外界来让他平复的情绪,所以他希望每个来买情绪的不幸的人都能够买到幸福,至于吉他,是因为自己会弹吉他,会唱歌个小歌。音乐的能力就是能长久的留住一种情绪,从而使幸福的情绪得以长久保存。
我现在放下了许多,父亲再见我时,我一改往日消瘦颓废的神态。似乎变了一个人。一切都那么的美好,好得似乎经过了生命的巨浪之后就没有了下一个风浪了。
我的故事还在继续,我成了杂货铺的一名店员,店里的生意虽不是很景气但没日也会来六七个,一年来也有两三千人。他们都来买不同的情绪,而我负责微笑待人。我与店家成了忘年交,他每日都会弹吉他,新编一些小曲儿来,-唱给我和其他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