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周临此时的地位,这点小小要求,自然无人反对。将笔墨纸砚摆在蔡邕面前,蔡邕跪向刘协,周临跪坐向蔡邕,低头研墨。老鸿儒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少年人一眼,淡淡地说道:“谢谢。”
“蔡大人,晚辈拜托您暂忍一时,下笔褒贬斟酌三分,『性』命要紧。文姬小姐,蔡府上下,都还在等着您平安回去呢。”周临压低声音,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对蔡邕如是来说。而蔡邕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周将军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此时此刻,生死已不在我一念,还望将军莫要再多费心。”
“蔡大人……万望三思。”墨石已成墨汁,周临再无留在他身边的理由,只得退回罗孤那里。蔡邕提笔蘸墨,不徐不疾地在那张蔡侯纸上书上三两行字。字虽不多,却写得极慢,两行隶书笔力苍劲,入木三分。
王允见他停笔,急不可耐地走过去,将那纸一把夺过,只见上面写道:
是夜,司徒王允等趁婚宴谋害太师董卓,卓施神力,喝退允等。左右将军周临、罗孤围而攻之,卓不敌,死于临手。允奉其头于帝,弃市其身,『插』烛于脐,脂流遍地。
短短数十字,无褒无贬,是史家当有之风。但这在王允看来,却无比刺眼,他将蔡邕的记载连读三遍,越读越气,最后竟一把将其撕毁,说道:“谋害……神力……董卓是国贼,我等将他诛除,是奉诏讨贼。蔡邕,你妖言『惑』众,虽车裂不足以赎罪!”
“邕不过是如是记载罢了,不愧于心。”面对王允的责难,蔡邕淡然起身,一字一句地说道:“董卓确是当朝太师,王允等为其下属,受其拔擢,却将其诛杀,不是谋害,又是什么?董卓一怒,王允等抱头鼠窜,唯周临罗孤抵受,斗而杀之,不是神力,又是什么?”
“蔡邕虽身陷牢狱,仍愿化身青竹,宁折不弯,誓死不屈。修史但以实事而已,是非功过,皆由有人评说,岂有为迎奉而褒贬之理?”
蔡邕一席话使朝中群臣如醍醐灌顶,恨者咬牙切齿,爱者自叹不如。而吕布则怒不可遏地冲向了他,吼道:“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就在吕布的铁拳要招呼在蔡邕头上时,一只大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罗孤望他的眼神依旧轻蔑而冷漠,他只说:“滚。”
“陛下,蔡邕此人妖言『惑』众,冥顽不灵,万万留不得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吕布刚被罗孤制住,王允便跪向刘协,语气诚恳地请愿。而依附他的那群朝臣亦随之跪下,齐声说道:“陛下,蔡邕留不得啊!”
半朝文武为自己一人跪伏于地,蔡邕觉得有些可笑,也的确笑了出来,他一边放声大笑,一边说道:“满朝文武尽皆如此,大汉江山非衰于董卓之手,而衰于尔等之手啊!”
与蔡邕的狂放相对的,是满朝的跪地沉默。周临见状亦跪向刘协,焦急地说道:“陛下,蔡大人不过如实修史,罪不至死,求陛下放他一条生路。”
“平身,都平身!”见群臣僵持不下,刘协连忙命他们平身,来缓解这紧张的气氛。他本想救蔡邕,而蔡邕却是一心赴死,半朝文武都向着王允,这位做久了傀儡的小皇帝仍旧鼓起那份来之不易的勇气,说道:“蔡邕此案争议颇多,且押回天牢,改日再审。”
“退朝,周临罗孤两位留下。”
随着刘协的一锤定音,蔡邕这棵青竹再度被押回天牢。群臣纷纷下朝,却唯独留周临罗孤两人,刘协的态度显而易见。王允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终是没说什么,但心中早已谋划了千百种计策,来将这两人置于死地。
朝臣们不久便散了个干净,只余龙椅上的刘协,已经殿下的周临与罗孤。三人相视无言,过了许久,刘协才叹道:“唉,蔡大人当真是一世圣人啊!”
诚然,蔡邕今日在朝堂上如竹如玉,宁折不弯,宁碎不改,虽孔圣人亦不过如此。刘协言罢,将目光投向周临与罗孤,那眼神像是在问,他们两人,能够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