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才被兄长命令前往天牢的翟燎,在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刻,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吕布手中蔡邕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绝望来得太快,此时此刻,他对蔡文姬的所有承诺都化为泡影,这数日来的处心积虑,这数日来的尽力争取,竟在瞬息之间灰飞烟灭。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吕布!”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翟燎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失去理智的他如同一只陷入癫狂的野兽,毫不顾忌、张牙舞爪地冲向吕布。早就被这吼声吸引得吕布三人齐齐望向翟燎,见到他这般疯癫的模样,张辽与高顺不由得异口同声地惊呼道:“翟燎!”
“去死吧,吕布!”此时的翟燎根本顾不得自己与吕布之间的实力差距,也顾不得蔡邕之死的个中缘由,他目之所见,即是他所信者。抽出腰间短斧,翟燎拼尽全力劈向吕布。当初在虎牢关,翟燎也是这般斧劈吕布,将他打下赤兔马。即便他的大斧被换做短斧,但面对手无寸铁的吕布,仍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然而谁又能想到,即将承受这致命一击的吕布竟不躲不闪,反而『奸』笑起来。就在翟燎短斧落下的那一刻,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将蔡邕的尸身挡在自己面前。
眼前是蔡邕布满血污的尸身,翟燎的短斧犹豫了一刻,终是没能劈下来。但吕布所要的就是他那片刻的犹豫,好让自己将蔡邕的头颅抛在一边,拔剑刺在翟燎的腰腹上。
鲜血飞溅,翟燎捂着小腹上那道骇人的口子,脚步也变得踉跄起来。可这剑伤并没有阻挡住翟燎的信念,反而使他更加亢奋,更加激愤。又一声嘶吼过后,翟燎再度冲向吕布,后颈却冷不防地受了一记重击,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见翟燎的身躯缓缓倒下,张辽按了按化为刀形的右手,长叹一声。而吕布则走上前来,嗤笑言道:“做得好,张辽。这等蝼蚁也敢行刺本大爷,死不足惜!”
吕布说着就要挥剑斩杀翟燎,高顺却抬手拦住了他,说道:“将军,还是饶了他吧。周临如今的官位比你重,杀他手下的人,对我们并无好处。”
虽说高顺想放过翟燎是私情使然,但仍旧还是站在吕布的角度就事论事。可吕布却听不进去这话,怒『色』说道:“哼,周临此时早该被岳父制住了,哪有什么本事威胁得到本大爷?”
“若他孤注一掷,又当如何?”铁面人一语道破天机,翟燎是周临的义弟,如果他死在吕布手上,衡天众必定会不顾一切复仇,甚至连『乱』武尊者都会来『插』一脚。王允这个靠山本就算不上遮天蔽日,届时连他也不见得能保得住吕布,只能由他自己吞下苦果。
诸多顾虑缠身,吕布也不得不收起杀心,问道:“那该怎么处置这家伙,就这样留在这里了?”
站在翟燎身旁的张辽一把将昏睡的少年提起,说道:“就由属下等人走一趟,去司徒府向衡天众说明,卖个人情,也顺便警示他们。”
张辽与高顺的建言合情合理,吕布也不得不答允,挥了挥手说道:“也好,你们把他带走吧,免得在本大爷眼前烦人。”
“遵命。”得吕布准许的张辽高顺为翟燎简易包扎了伤口,便将他背起,走向司徒府。而吕布则是再度拿起蔡邕的尸体,来到数日前安置董卓无头尸身的地方,将头颅与身躯一把抛在地上。等候多时的王允俯身捡起蔡邕的首级,喷了一口唾沫上去,咬牙切齿地说道:“和我作对,就该是如此下场!奉先,你做得很好。”
肚脐上的蜡烛早就将董卓的尸身榨干,剩下那些残缺不全的碎肉烂骨被王允派人丢到荒郊野岭喂狗。而昔日董卓尸身所在的地方,此时又成为了蔡邕的葬身地。王允将他的头颅端放在一根木桩上,尸身则扔在一旁。周临遭到软禁才不满一个时辰,王允就将如此残忍对待蔡邕,可见此事蓄谋已久。
木桩的不远处即是城门,而通往城门的那条街道,却被一整排漆黑锋利的钉板铺就。这钉板自然是王允所安排,面向四周惴惴不安地百姓,王允一手指向那条铺满钉板的荆棘之路,厉声说道:“左中郎将蔡邕,不过国家大义,在董贼身前助纣为虐,在他死后,更是企图为其收尸入殓,实为天理不容!如今蔡邕已然伏诛,老夫知道长安城中,有他无数门生故吏。若有想为他收尸的,就带着他的尸体,赤足踏过这钉板路,老夫绝不阻拦!”
王允脚下是当世鸿儒蔡邕的尸体,王允眼前是布满钉板的荆棘之路,围拢他的是披甲执锐的大汉士兵,而望向他的,是满目恐惧的大汉子民。那一刻,在疫病、酷刑、暴虐支配下的长安百姓们,似乎切身体会到,死一个董卓,仍有后继之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翟燎昏昏沉沉地走在一条黑暗无光的道路上,漫无目的,毫无方向。他依稀记得蔡邕之死,却在潜意识里决心将他寻回。翟燎就这样孤独地走下去,直到前方出现一丝微弱的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是秉着一盏灯笼的蔡邕,还是一如往日的素净庄重,一如往日的慈祥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