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周采薇等人在荀彧的指引下,来到了郭嘉家里山前的老宅。郭父原是富商,在城中本有座不大不小的宅院,但自从他去世,郭家败落后,昔日的宅邸逐渐被强卖强占,只剩下这座安在城外山前偏僻处,供家人散心所用的老宅小院。多年以来,老宅由郭伯看护,但也难免破落衰败。
众人一路步行至颍川南山山脚,就看见一座破破烂烂的老院子,据荀彧所说,这就是郭家留下来的旧宅。老院庭前,一根根栅栏布满蛛网,像是许久未曾打点似得。老宅里仅有的几间屋子,也是东一窟窿西一裂痕,漏风漏雨大抵是常事。荀彧走在前头,指着院里正拿着铲子低头收白菜的老头说道:“采薇姑娘,你们看,那就是郭伯。”
此时正是秋收时节,老宅院里种的白菜成熟也是自然。只是郭伯种的那些白菜,不是东倒西歪,就是又小又黄,成『色』好的挑不出几颗来。郭伯收菜的身影佝偻,动作迟缓,显然年事已高,做起农活来也乏力得很。
老人虽做不好,但却做的格外卖力,即便众人走到门前,也未曾发现。直到荀彧两声呼唤,郭伯才缓缓站起身来,布满皱纹的老脸『露』出一丝笑容来,沙哑着嗓子说道:“是荀家公子吗?你有些年月没来过了,身后这几位后生,又是何处来的?”
荀彧带着众人走进院子里来,回首介绍道:“郭伯,这几位是从济北来的,是郭嘉先生在衡天军中的同僚。”
还不等郭伯反应,周采薇就抢先站出来,一脸焦急地说道:“郭伯,您知道当年聚贤宴上,究竟在郭嘉身上发生了什么吗?这对我……很重要。”
提起聚贤宴,郭伯的目光黯淡下来,像是那段往事,真的不堪回首似得。他的反应也验证了周采薇等人的猜测,她刚要往下恳求下去,郭伯却先开了口,说道:“姑娘,请问你是衡天军中的女医周采薇吗?”
听郭伯道出自己的名字,周采薇有些疑『惑』,挠了挠脸,说道:“我就是,郭伯你……知道我的名字?”
“少爷自投衡天军后,送给我信中,无一次不提到姑娘,老父怎会不知呢?”郭伯别有意味地笑了笑,转而问道:“姑娘,那些过往,你真的想要知晓吗?”
“当然!郭伯,我说过那些往事对我而言很重要,求你务必告诉我!”面对郭伯的询问,周采薇再次焦急地开口恳求,并表明了自己的诚意。郭伯长叹一声,说道:“你还真是如少爷说的那般倔强,和少爷的固执『性』子,也真是天生一对。”
“哪……哪有,郭伯你别胡说。”周采薇听了郭伯的后半句,不由得害羞地扭过头去,但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小兴奋。郭伯迈着蹒跚的步子向屋里走去,说道:“既然都找到老夫我这里来了,就别待在门外站着了,到屋里来坐吧。当年聚贤宴上,发生在少爷身上的事,容老夫慢慢说与诸位听。”
走进老宅的旧屋里,与外头的破落相通,这里亦是残败不已,连桌椅床榻上都零星有几处灰尘,看来郭伯的日子过得确实清苦。老人拾掇出几张干净凳子来,让周采薇等人坐下,他自己站在一旁,回忆起昔日种种,说道:“那就要从少爷小时候说起了,那时他是颍川城中的神童,声名鹊起,风光无两,老爷夫人,还有府里的上上下下,都为他感到骄傲。提些旧事,当初荀公子下书挑战,都铩羽而归,颍川城中都夸少爷,说此子将来,大有可为。”
讲起郭嘉当年的鼎盛之时,郭伯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骄傲神『色』,但他的目光很快就黯淡了下来,说道:“一切的急转直下,都从那年袁家的聚贤宴起。当时少爷九岁,受邀参加大会,依照规矩,从盛会的前夜起,就该举家搬到袁府,接受款待。”
“那一夜袁家老爷,和他两个儿子,年过二十的袁绍袁术,都出门迎接。袁老爷见少爷应约,大喜过望,于人前盛赞少爷,还说纵然袁门二子再读十年圣贤书,也不能及少爷半分天才。”
“也正是这一句话,给少爷,也给郭家带来了灭顶之灾。袁老爷的话给他两个儿子听进耳朵里,他们当时只是跟着讷笑,心里却把账算在了少爷头上。当天夜里,他们带家丁闯入少爷房里,逮着他和老爷夫人,就是一顿毒打。”
“想起那一夜,当真是不堪回首,袁家二子专挑他人看不出来的地方拳打脚踢,他们带的下人还拿着棍棒,一步也不让我们随行的几个家仆靠近。袁绍那恶贼还专踢打柔弱的夫人,少爷他护母心切,狂奔着扑上去,却是被袁绍一脚踢在后脑勺上,登时就昏了过去。”
“袁家二子临走时,还威胁老爷,让他不许将这夜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他们两人在颍川欺男霸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爷他不敢声张,到袁家『药』房里借了许多『药』材,折腾到快天明,少爷才醒转过来。”
“老爷心里清楚,就是倾郭家之力,也斗不过那嚣张跋扈的袁门二子。他本是想让少爷通过选拔,成为袁府门生,将来得袁老爷重用,再借他之手,惩治那两个恶贼。可谁又能想到,次日聚贤宴,在袁老爷与众宾客面前,十题十论,少爷却是呆呆傻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宛如一痴儿。我们也是那时才明白,前夜袁绍那一脚,伤及少爷脑髓,竟让他……患了心恙之症。”
心恙!
所谓心恙,就是失智之症,怀有心恙的病患,无一不是痴痴笨笨,如同智障一般。郭嘉为袁绍所伤,九岁就患了这病,自然是天大的打击。而他之后为何恢复了如今这般经天纬地的智慧,周采薇等人尚未可知。郭伯说得老泪纵横,周采薇也跟着抽泣起来,老人接着说道:“袁家老爷到底是个只看结果,不问缘由的人。他见少爷如此痴傻,顿时勃然大怒,痛斥老爷弄虚作假,搬弄是非,将痴儿强说做神童。袁门二子又在旁煽风点火,老爷他百口莫辩,袁老爷当即让下人将我们一家『乱』棍打出,老爷急火攻心,刚一出袁府大门,就吐一口鲜血在地上,昏厥过去。我们将他抬回家去,没过几日,老爷就去了。”
“家里治丧那几日,袁门二子仍是不依不饶,派人来强占我们家的宅邸,还轮流『奸』污了夫人。少爷每日形同痴儿,老爷又过世,夫人丢了宅邸,还失了清白,万念俱灰之下,在这间老宅里上吊自尽。家仆散尽,最后只剩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带着患有心恙的少爷,过一日算一日。”
“数月后,有一位自称百里太一的先生造访,他将自制的丹『药』交与少爷服下,一时之间,他的心恙竟好了。只是百里先生说,少爷的心恙仍未根治,他欲将少爷带至洞天福地疗养,以期痊愈。老夫想着少爷随我,或许一辈子都是个痴儿,不如将他交托高人,方得一线回天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