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不论是谁留守临瞳,都遵守着一个心照不宣地规矩——每三五日,至多七日,就会回到衡天书院,洒扫清理,将此处布置得像是还有人住似得。以是走进屋中,这里一如昨日,昔年书生意气,抵足同窗,都历历在目。
是谁忆起年少,竟会红了眼眶,湿了红妆?
周临与赵瞳歌就这么相依偎着走过书院的角角落落,看遍书院的一景一物,有时提起往事,会忍俊不禁,有时相顾无言,却也会莞尔一笑。
直至日落黄昏,枫树林中的归鸟三声鸣叫,赵瞳歌望向周临,对少年说道:“不如,今夜就留宿在这吧?最后一晚,我想睡在书院。”
“好啊,正有此意。”周临搂少女入怀,颇有些无赖地问道:“那最后一晚,你可要和我睡在一起?”
“正经些,当初在书院,你可不敢这么说。”赵瞳歌并未动怒,而是嗤笑着提起那些往事,两手轻轻捶打起周临的胸口。而少年亦是依她心意,牵起她的玉手说道:“那也好,不过这会才刚刚日落,陪我去湖边捞两条鱼来,我烧与你吃,如何?”
“我烧,湖里的鱼好好地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糟蹋它们?”赵瞳歌想起周临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怕是要将湖鱼从皮肉到骨刺都烧得焦黑成炭,才会罢休。那模样光是在脑中都会让人『毛』骨悚然,更别说摆在桌上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周临赤着脚在池中捞来三五条鱼来,由赵瞳歌或爆炒或烹煮,做成一菜一汤。赵瞳歌的厨艺虽比不过经翟燎王芷兰之手的人间绝味,但自从出山以来,少女鲜有契机下厨,与周临大快朵颐,很快将盘中湖鱼席卷一空。
待将桌上碗筷收拾罢,天『色』已尽然暗了。周临与赵瞳歌又借着烛火将书院从里到外洒扫一遍——虽已知会过下任临瞳太守要善待此地,但一地父母官,公务繁杂,一朝忘记,周临也无由过分苛责。
此番一别,再要相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时,何景。
待一切终了,夜幕也归于沉寂。周临与赵瞳歌彼此相依了许久,在书院侧男女卧房的廊道停下脚步,驻足深吻。一吻罢后,周临含情脉脉地望着赵瞳歌,说道:“夜里若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随时喊我过来。”
“放心,这林子里的蛇虫虎豹,要和我相熟得多,犯不着你来担忧。”赵瞳歌冲少年俏皮一笑,转身从长廊走向女生卧房。在之前的那三年同窗生涯中,虽不是爱侣,但周临却也常送她到这里,才依依不舍分别。如今时移世易,旧事重演,也总引人几声喟叹,几缕愁思。
衡天书院的男弟子卧房是一间大屋子,里面左三右四地摆着七张床榻,周临的屋落尽头——直至最近,他才知晓自己那张床榻,原本是睡着姚倾的。虽说周临对鬼镰少年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但这毕竟是自己待了整整三年的床榻,还不至于藉由那人而失宠。
吹熄灯烛,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周临感到一股久违的亲切。可惜他与赵瞳歌一时兴起,来得匆忙,未曾叫上诸弟与同伴,缺了翟燎的雷霆般的鼾声,与郑誉细蚊般的磨牙声,独自睡在这里,多少有些寂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桌案上的烛火又被点燃,周临睁眼望去,却是郑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与自己四目相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说道:“大……大哥,你也回书院来睡了啊?”
原来挂念书院的,不仅是周临与赵瞳歌两人,衡天众彼此心照不宣,却也总有人忍不住来旧地看看。周临刚要开口回答,却见郑誉身后缓缓走来储靖,一把勾住弟弟肩膀,说道:“明日就要去洛阳了,今夜留在书院,可比留在任何一处都要踏实。子君,这般想得,可不止你一人呦。”
“二哥……”郑誉还未及反应,储靖就兀自走进屋内,躺到自己床榻上,懒洋洋地说道:“在军营里整顿了几个时辰,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是书院好些,让人安之若素。”
知己长在,一如往昔。周临微微一笑,对领床的储靖说道:“云律,你还未曾和我交代过,那位小异儿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啊?说来话长。”星月为伴,兄弟相交,储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往事。不久后,冉为与翟燎竟也来到书院躺下,紧接着的是陈流,而最后到的陈讽,则不得不熄灯关门,才安然躺下。
长廊另一边的女弟子卧房,少女们亦是齐聚一堂,邹瑾之与佘闻人玩起枕头大战,波及了徐归兮,三龙教主张牙舞爪地反击过去。陈炀舞亦加入进来,周采薇无奈,也被她拉着一起斗。王芷兰扭过头去偷笑,却转眼间就被飞来的枕头砸中脑袋。王昭锦失手砸偏,赵瞳歌正要佯怒,足足七个枕头,却又向她齐齐飞了过来。
夜半时分,几声隆隆的雷响,秋雨随风降下,敲打着枫叶纷纷飘落。书院中的灯火时灭时熄,嬉闹声渐起渐停。而沉寂在欢声笑语中的少年们并不知道,大雨磅礴中,一位披头散发的白衣道人持伞而立,眉眼带笑,如沐春风,飘飘乎若天上仙人。
他在门外站了一夜,时而驻足偷看,时而来回踱步,直至雨过天明,方长叹一声,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