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执着的坚持,也抵不过当权者临时起意的三言两语,何况杨修本身,就不是执着于情义的人。眼看着刚刚断却一只手臂,做了废人的弟弟被董承带走,也只能悲恸哀嚎,趴在原地懊悔不已。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让弟弟待在当朝国舅的太尉府中,远比跟随着自己这个向仇人摇尾乞怜的兄长要好得多。就算他被迫卷入两府之间的政斗当中去,区区一个废人,董承也不会逼着他再行刺杀一类的险事。
而他自己,身上除却复兴杨家,又多了一条保护幼弟的使命。杨修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他猜到董承带走弟弟,只是因为他是父亲膝下唯一笃行孝道的儿子,所以董承不会为难于杨筑,更不会对他横加利用。
方才在相府中,杨修也看出了赵瞳歌的心思,若不是自己对弟弟的爱护打动了那位冷若冰霜的女事馆丞,她也不必对王芷兰使眼色,让她出真相,更不必刻意放过杨筑。由此看来,赵瞳歌并非铁石心肠,拳拳兄弟之情能够打动她,风雨无阻的执念也必定可以。
只要自己进入相府供职,凭借一身才华得到重用,就有机会让衡众赦免一族永不录用的刑罚,也能够保护得好迷途中的弟弟。不过今日的开府已然结束,自己也有些狼狈,倒不如明晨赶早再来。杨修带着如此心思,跌跌撞撞地向自己寄身的驿馆走去。
而与此同时,相府的正厅里,四下无人之间,陈到悄然走了进来,面向赵瞳歌,对众人道:“瞳歌姐,杨筑被杨修背出街角,就被董承带人亲自领走了。杨修伏在地上颓丧了一阵,自己回了驿馆。你看这其中,会否另有蹊跷?”
身为暗影的副统领,陈到向来只负责情报的传达,至于如何处理,是由那些置身光亮处的衡军众人决断的。听到杨筑被董承带走的消息,甘宁当时就火冒三丈起来,骂道:“他娘的,难道董承那老子给我们施了障眼法,行刺的那鬼,其实是他派来的?”
“不应当,若真是董承所派,事败被擒,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又岂会光化日下明目张胆把人带走?”赵瞳歌轻叹一声,三言两语道出了此事的利害,她瞥了徐归兮一眼,又言道:“两府之间的争斗还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就算真到了那一日,董承要暗行刺杀,首选是我是阿临,是云律是九渊都好,总归轮不到归兮?”
赵瞳歌的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就是略微伤人了些。刚刚被杨筑在高台上刺杀未遂的徐归兮当即站起身来,大吼大叫道:“我堂堂一个三龙教主,不要面子的啊?除却清明云律九渊和瞳歌姐,也轮……轮得到我?不对,瞳歌姐,你这是对一个险些被人在高台上刺杀的无辜少女话的态度吗?”
经徐归兮这么一,众人倒忍俊不禁了起来。都知她是呼风唤雨的三龙教主,但谁又能偶尔想到,徐归兮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女?赵瞳歌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好、好,知道你受了委屈,芷兰,午时做顿归兮最喜欢的大虾,给三龙教主压压惊。”
一听有大虾慰劳自己,徐归兮登时也不再委屈,而是欢呼雀跃着一蹦三尺高。正午将近,王芷兰得赵瞳歌的吩咐,笑着去后厨料理大虾,长江沿岸出身,对河鲜甚有了解的甘宁也跟了过去,打一打下手。
再陈讽这里,他此刻正在皇宫偏殿,向皇帝刘协述职——述的是相府的一应事宜,本来做此事的该是周临,但少年如今远征不在,就只得让其他人代劳,有时是赵瞳歌,有时是陈讽,极少会是王芷兰。
本来相府的述职是几乎日日都有,一来二去也无甚好的,不过这一日年轻帝王心情颇好,与陈讽闲谈了几句,才拖得久了些。临近正午,刘协让陈讽退下,走出殿门,正与国舅董承迎面相遇。
“下官陈讽,拜见国舅。”殿前相遇,理应行礼,不过陈讽揖是作了,脸上却还是一副冷漠到颇有些敌意的神情,让董承难免觉得不太舒服。毕竟他是周临的忠实拥趸,也是相府的中流砥柱,对太尉府的首领董承不大友好,也是理所应当。
况且陈讽其人,本就是阴冷如冰,不近人情。
匆匆还以一礼,董承与陈讽擦肩而过。步入偏殿,刘协见到董承,站起身来笑道:“国舅?你来的正好,董妃近日想你得紧,朕为此备了家宴,正要遣人来接你入宫,你却自己来了。”
年轻帝王口中的董妃,自然是董承的亲女儿,嫁入皇家的那位受宠贵妃。董承之所以显贵,也有他女儿在宫中侍奉圣驾的三分功劳。但董承于阶下站定,行了叩首礼后,却道:“陛下,臣此来是有事相告,且并不适合在女面前来。”
“那也好,国舅就在这殿中,朕听后再设宴不迟。”年轻帝王见状,又坐回龙椅上,静静聆听。而董承则是轻咳了一声,将自己所知晓得一切娓娓道来,道:“几个时辰前,故太尉杨彪次子杨筑,在西街刺杀相府三龙教主徐归兮,未遂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