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知会她一声,也要徒费诸多口舌。陛下早朝还留下了她,定是起了此事,就更平添掣肘。”陈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一味放纵并不是解决之法,杀一儆百,才能永绝后患。他刺归兮,刺瞳歌,刺我,他恨的是整个衡,保不准哪一日就轮到芷兰,你也不想,是?”
起王芷兰,那是陈到唯一的软肋。陈讽搬出她来,着实让影锋难以拒绝,他只得道:“属下明白,这就为公子备车马。”
“去吃鱼羊鲜,也不带我一个吗,军师当家的?”就在两人达成共识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陈讽循声望去,正是甘宁无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偷听,闯进来还不敲门,你要反吗,甘宁?”
“啧,我就是想蹭顿鱼羊鲜,军师当家不会过分苛责?”甘宁一副自来熟地走进屋里,拍了拍陈讽,又拍了拍陈到,道:“城中人多眼杂,交给叔至动手总归不妥,我来就方便得多,军师当家你呢?”
身为纵横两河的锦帆侠,甘宁也端得是一个粗中有细,由他动手,着实比陈到要适合。陈讽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动手后免不了瞳歌一顿臭骂,陈到有芷兰撑腰,你呢?”
“只要军师当家请这顿鱼羊鲜,挨骂又如何呢?”甘宁倒也是鸟为食亡,一顿鱼羊鲜,竟抵得过赵瞳歌的痛骂。见他如此爽快,陈讽也无心拒绝,笑道:“那还等什么?备好车马,动身。”
所谓豫让刺赵的典故,是春秋末期,赵魏韩三家分晋前,合谋剪除了晋国最大的势力——智氏一族,杀其家主智伯。而智伯的门客,有一名叫做豫让的壮士,为了替主报仇,决心刺杀赵襄子。他藏身于赵氏府中,挟刀试图行刺,却被赵襄子发觉,当即抓获。赵襄子念他忠心可鉴,放他离开。豫让却又以热油自毁面容,吞炭弄哑喉咙,伏在赵襄子必定一路,再次行刺。
然而即便豫让毁面哑喉,赵襄子也仍旧将他在藏身之地抓获。放而又犯,赵襄子饶不得他。临死之前,豫让求得赵襄子袍服,挥剑斩碎,而后自杀。他的义举被太史公司马迁收入《史记》中《刺客列传》一篇,自此千古留名。
豫让所行,与如今的杨筑何其相似?但陈讽并不如赵襄子那般好心,绝不会将自己的袍服交给他劈砍。他主动现身,甚至正是为将杨筑引诱出来,以充足理由杀他以儆百,就此永绝后患。
趁着赵瞳歌与其他同伴都还未回来,陈讽骑一匹高头大马——为了让自己显眼一些,他甚至连车都不乘。他与甘宁两骑并行,陈到潜行在不远处观望,必定是万无一失。
不过多时,洛阳东桥的一处偏僻草丛中,杨筑啃食着从田里偷来的白菜,苟且偷生。他以热油浇身,已是面目全非,如今满脸都缠着绷带,刺骨的疼痛时刻折磨着他。那日之后,兄长杨修替他处理了伤口,但待他能动以后,还是趁兄长不注意,一路逃到了这里。
杨筑此刻身无分文,只有一柄拿来刺杀衡众的长剑。他靠着士族不齿的偷鸡摸狗过活,打算等自己伤势好转,再行刺杀。东桥前的草丛,勉强能够隐藏行踪,相府和太尉府的人早就认不出他,兄长杨修……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此地来。
桥前的大道传来阵阵马蹄声,杨筑无意间抬眼望去,却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仇人——衡军军师陈讽,正骑着高头大马,冷漠而又从容地向东桥走去。他身旁还有那日折断自己手臂的甘宁,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靠向自己一边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陈讽,而甘宁则和他隔着好几步的距离。他们看起来似乎毫无防备,此刻正是刺杀的好时机。杨筑觉得凭自己的本事,猝起一剑,斩杀陈讽后夺马而逃,并不算难,只是稍微凶险。
但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父仇在上,刀山火海又算得了什么?
活生生的衡众从眼前经过,杨筑决然不会放过陈讽。他拖着断了的臂膀,缓缓站起身来,用牙齿咬着拔剑出鞘,一步一步走向大路上的陈讽。桥前路边,杨筑躲在一颗老树背后,浓重地喘息着,像是熟稔的猎人,等候猎物落。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陈讽的马每行一步,杨筑就数着距离,待时而动。马蹄踏过地面十余步后,陈讽离老树已足够近,杨筑双目圆瞪,猛得从树后跳了出来,拔剑暴起刺向陈讽,口中道:
“衡恶贼,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