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后，杨修刚从自己托身的驿馆里出来，就看到本该在太尉府中的弟弟杨筑，正拖着一条断臂，握着剑在大街上踉跄而行。从董承带走他到现在，不过区区几个时辰，且不弟弟如何从太尉府中出来，他的剑早就被相府没收，这柄剑又是从何而来？

他走去的方向是往相府，为何而坚持，不言而喻。

“二弟！”杨修惊呼一声，扑到街中去，一把拽住了杨筑。他清楚弟弟是要做什么，以是问都不曾问，径直道:“你不能去！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要是再去激怒赵馆丞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你知道吗？”

“你放开我！”虚弱不已的杨筑狠狠咬牙，猛得一脚踢开了苦口婆心的兄长。他虽刚断了一只手臂，受了重伤，但凭着一身武艺，甩开文弱的兄长仍是不难，他厉声吼道:“父亲死了，被周临所杀，身首异处！我的胳膊断了，是甘宁亲手折的，从此连筷箸都拿不动！如此深仇大恨，你让我如何放下？反正我已是废人，丢却性命又能怎样？你不过是怕我拖累你，怕我阻碍你的锦绣前程，那你去告发我，让那些衡恶贼来杀我啊！”

“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前程拿？我为的是整个杨家！”对于弟弟的指责，杨修也甚为气恼，他挣扎着站起来，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杨家如今是什么一个境地？四世三公，一朝被毁，三代之内永不录用。父亲图谋篡权一死了之，你行刺要员一时痛快，可你知不知道，你嫩连累的整个杨家，要我如何奔走？”

杨修所言，着实出自他的肺腑。弘农杨家，百年根基，被杨彪的一己野心摧毁，如今又即将在杨筑的一身仇恨下陷入危局。听到这里，杨筑脸上露出一丝惭愧之色，道:“杨家……杨家，我绝不连累杨家，我也不连累你，我……”

杨筑着，眼睛的余光瞥见一旁摊贩炸豆腐的油锅，他扑了过去，抢过那名摊贩手中的大勺，从锅中舀起一勺滚烫的热油，毫不犹豫地浇在自己的脸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响彻了整条街道。

数日后的早朝终了，刘协让众臣退散，唯独留了赵瞳歌一人在偏殿。少女虽心知肚明他为何让自己留下，但还是公事公办，将相府这几日的一应事宜述职。刘协听罢，点了点头，又问道:“赵卿，杨筑一案，不打算与朕一听吗？”

“杨筑？”听见这个名字，赵瞳歌无奈地笑了一声，兜兜转转，皇帝还是问起了此人。少女倒也不会欺君，只是道:“想来陛下已知晓一二，也无甚好的。他在西街刺杀三龙教主徐归兮，被我们当场擒获。我念他年少无知，孝心可鉴，其兄杨修又苦苦哀求，就只断其右臂，逐出了相府。”

赵瞳歌所言，与董承并无二致，倒是耿直毫不欺瞒。刘协蹙了蹙眉，道:“赵卿一刻仁心，让朕钦佩。只是你放过了他，不怕他再来行刺吗？”

皇帝如此，倒有些明知故问的味道。赵瞳歌淡漠地笑了笑，道:“他不是被国舅带回太尉府了么，还如何来行刺？”

倒真是耿直得有些直截了当，刘协尴尬地撇嘴一笑，道:“可国舅带走他的当日正午，他就逃出太尉府，至今下落不明。”

原来如此，皇帝特地和自己起此事，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心杨筑。不过更多的，或许是为董承避嫌，赵瞳歌会意，行礼道:“承蒙陛下提醒，臣会防备他再来行刺。此事与国舅无关，臣心中清楚，恩怨分明，不会无理取闹。”

少女不仅耿直，还是难得一见的聪慧，几乎足以洞察人心，也难怪周临盖世英雄，也被她治的死死的。刘协轻叹一声，又道:“朕倒也不是此意，只是想……杨家毕竟四世三公，判一个永不录用已是足矣，杨筑……太尉府会倾力追查，再找到他之前，赵卿能避则避。”

“臣……明白了，陛下要制衡士族，为臣子者，也应为君分忧。”赵瞳歌又行了一礼，勉强算是答允。刘协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如此甚好，只是有些委屈赵卿。朕过几日会派人送些赏赐去相府，慰劳众卿。赵卿，就先行退下。”

“臣告退。”赵瞳歌与刘协言罢，缓缓退出偏殿，迈步离开皇宫。

而与此同时，相府陈讽房中，陈到悄然走进来，道:“九渊公子，已寻到了杨筑的下落，他藏身在东桥的野地里，勉强偷生。他之前在其兄杨修处以热油自毁面容，前去探查的影流追根溯源，迟缓了几日。”

“自毁面容，伏地藏身……在书院时常读豫让刺赵的典故，未想有朝一日，自己竟做了赵襄子。”陈讽冷笑一声，心中已有了对策，他望了一眼陈到，道:“陈到，东街那座惠香酒楼的鱼羊鲜堪称绝味，我想去尝尝，你可愿作陪？”

从相府去东街的惠香酒楼，要路过杨筑藏身的东桥，陈讽用意在何处，自是不言而喻。陈到有些为难地蹙了蹙眉，道:“九渊公子，不告诉瞳歌姐，真的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