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吕布抛弃了张辽与高顺，疲于奔命的时候，数里之外的下邳城，吕玲绮站在城楼上，心慌得厉害。这位素来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大姐在陈宫面前来回踱步，道:“陈先生，我放心不下父亲，能否出城一看。”

“你去，大厦将倾，身为他的女儿，你有权见证。”站在城墙边，陈宫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和颓然，他整个人都好像老了十岁一般，不阻拦吕玲绮，也不如以往义愤，只是深深地道:“大姐，活着回来。奉先也好，我也好，都是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你……理应还有将来。”

“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活下去。”

望着眼前的陈宫，这位吕布军的大恩人，一路扶持父亲艰辛创业的军师，也是自己尊之敬之的师长。自他辅佐父亲一来，一言一行从未错漏，只是父亲刚愎自用，时听时不听，方有今时今日。

吕玲绮内心对陈宫深信不疑，她清楚此刻的父亲或许已经身陷危机，自己手中这杆细的方戟，要救他出来会很难。而父亲不论生死，吕布军都将于这一夜覆灭，少女来不及悲伤，兀自跪下身来，向陈宫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陈先生，请容我代父亲……向你一拜！”

“奉先不必拜我，你也不必拜我，都是我自己的选择。”陈宫长叹一声，他扶起吕玲绮，意味深长地道:“大姐，人这辈子，不仅要活个生死，还要活个明明白白。活得明白死也死得明白，我陈公台做到了，此生无悔。”

“走，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在陈宫的嘱托下，吕玲绮带着五千铁骑，出城向联军大营奔去。但她并不知晓，此时此刻，她所敬爱的两位叔父正在殊死奋战。联军大营前三里，四万铁血军将三千陷阵营团团围住，储靖并不去追杀仓皇逃窜的吕布，也不与穷途末路的高顺交手，一对宿敌就这么无声对峙着，剑拔弩张。

不过多时，邹瑾之从下邳城的方向奔来，走到储靖身侧，附耳道:“公烈哥和炀舞已经把张辽拦住，一切就绪，你来搞定铁面人。”

“那不是周临早就交代好的么？储靖，你还要犹豫到几时？”站在一旁，王异听得见邹瑾之的耳语，没好气地催促着储靖。铁血都督淡然一笑，望也不望自己的夫人一眼，只是道:“高顺走不脱，他在试探，我也在试探。不妨再对峙一会，想让一个一心向死的人得生，哪有这么容易？”

正间，被铁血军围在核心的高顺倒有些按捺不住。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就算是悍不畏死的陷阵营，也难免人心浮动。他望向站在自己正前的储靖，厉声吼道:“储靖，你将我拦在这里，却连刀都不提，是在犹豫什么？”

“怎么人人都我犹豫，真是委屈。”储靖自顾自地嘟哝一声，他望向不远处视死如归的铁面人，高声喊道:“高顺，吕布已逃得足够远，他走不走得掉我不敢保证，但你自是仁至义尽。现在下马受降，衡军需要你的力量。”

听见这么露骨得毫不遮掩的招降，高顺冷笑一声，道:“储靖，我追随吕将军十年有余，在他还是西凉雁门的一名县丞的时候，我就是他身后的走卒。风风雨雨我都陪他一路走来，如今存亡在即，你不与我一决生死，却要我摇尾乞降，是否太瞧不起我高顺的武人之道了？”

“瞧不起你的话，谁会和你耗无谓的唇舌？”储靖无奈地笑了一声，而后正色望向高顺，一字一句地道：“高顺，你我相识两年有余，虽无把酒言欢，但也有刀剑知交。你连听我储云律一言都不肯，就要一决生死，是瞧不起我吗？”

虽无把酒言欢，亦有刀剑知交，储靖所言，着实不假。高顺也时常会想，如若他早些遇到衡众，遇到周临，遇到储靖，莫把酒言欢，就是做他们出生入死的马前卒，也心甘情愿。但他已选择了吕布，就没有回头路可走。隔着冰冷的银面具，高顺苦笑一声，道：“储靖，我并非瞧不起你，也不是不把你当做过命的知交。只是事到如今，我已别无选择，吕将军生，我生，吕将军死，我亦死。你要是尊重我高顺的武道，就堂堂正正地与我一战，赐我一死，我高顺……绝不怨你！”

“要战，我与你战个千百场又何妨？但此时此刻，我不屑与你提刀，高顺，我瞧得起你的武道，但我瞧不起你履行武者本分的方式。”面对高顺不顾生死的挑战，储靖并不回应，而是刀指铁面人，道：“你所追随的吕布，根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你所选择的道路，从始至终也根本不存在。所谓鬼神无双，所谓武道下，都是吕奉先那浅薄野心的借口罢了。你可曾见过他为自己许诺过的下做过分毫，他一次又一次与理想背道而驰，寄人篱下乃至鸡鸣狗盗，直至下邳骠骑将军府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时候，你又可曾想过，自己苦心追随地是何等人物？”

“你住口！”随着储靖出的话语愈来愈激烈，高顺终是受不了他如此沉痛地一次又一次猛击自己内心深处不可触碰的地方。他一改昔日冷漠淡定的模样，朝着储靖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有和谁人走过一条长达十年的道路吗？你知道自己将身心都交托给一人后，就算清楚明白他是错的，也是无路可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