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修身、齐家、为往圣继绝学,王渊这孩子,志向已经很远大了。
说到底,道长还是道门中人,不理解我儒家子弟入世治世的心情啊。
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老哥又何必烦心,孩子长大了,就由他去呗。
张道长知道,王老秀才是不想浪费了王渊的大好前程,20岁第一次中举,这在整个大秦龙尾郡都算上等读书苗子了。他不想自己的儿子步自己的后尘,在村里教书固然不错,但是这种安逸的环境会让人慢慢地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他怕儿子一辈子也只是普通的教书先生,做不来那立言之人。但世事无绝对,自己不后悔就行,就像王老秀才,现在看着村里面是个认字的人见了他都得弯腰叫声王先生,他就觉得,这辈子值了。
张道长有一回下山,过了一个月才回来。幸好王老秀才的儿子王渊留在村子,顶了张道长的缺,不然一个月时间,够这帮野孩子忘掉大半所学了。
张道长回来的时候,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道长说,是亲戚家的孩子,托他照顾几年。以后跟村里的孩子们一起上学,带过来认认脸。村里人都觉得孩子长得那叫一个标志,粉雕玉琢的小脸像是个瓷娃娃,看起来就像是大户人家细心养护的孩子,衣服饰物好看得很,跟人一样。听村里最见过世面的村长说,这孩子一身衣服饰物都能买下整个雾隐村了,村民们一阵唏嘘。孩子刚到新地方,有些怕生,躲在张道长身后,不敢与人说话。
少年叫做权七,跟张道长一起过铁索桥,跟村子里的孩童们一起听道长讲学,吃喝皆是山里的粗茶淡饭。在北阴山雾隐观里,他每日清晨都要起个大早跟道长去山腰一处泉眼挑水,挑满一缸为止。小孩子力气小,拿起木桶都费力,道长便给他做了一只小木桶,道长用大木桶、大水缸,小七用小木桶、小水缸。道长说,没有人能一辈子照顾你,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小七每天一大早挑的清澈山泉有一半用来冲凉,道长说,冬天也要如此,对身体好。挑完水,小七还要劈柴、生火,道长要教他烧饭,道长说,民以食为天,吃饭、睡觉是最重要的事。吃过早饭,已是八点左右了,道长会带着小七一起念道经“道可道,非常道”,道长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小七很喜欢雾隐山上的学堂,因为在那里,他不用挑水劈柴了,但还要早些起来念书。学堂里有些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孩子个个都会烧火做饭,听说还有人会播撒麦子,俨然已是小小庄家手。小七很佩服这些人,所以也想跟道长学习播撒麦子,他说,他不想被别人瞧不起,父亲告诉过他,不要让道长对他失望。
道长果真就带着他,在学堂旁边开垦出一小块田地,从除草、捡石、翻土到播撒麦种、施肥、浇水,忙活一整天,一大一小两人终于开垦出一小块麦田。小七很累,但是很开心。他不仅会播撒麦种,还会开垦荒地了呢,在这里他不比别人差,和从前一样。
学堂里听课的小孩或者年轻人都叫道长先生,只有小七叫道长陵叔。刚开始的时候,小七还不习惯这里的孩子们,因为实在是太野了,而且还都是他不会的玩意。上树掏鸟窝,溪边捉鱼、洗澡,泥浆里打滚也能玩得不亦乐乎,他觉得不雅,有些不好意思。直到道长对他说,在这里,你和村里的孩子一样,去玩吧。得到首肯,放开来玩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在鸟窝里嗷嗷待哺的小鸟是那么可爱,鸟蛋煮熟了沾点辣椒比鸡蛋要好吃,在泥浆里滚过后,即使用水洗过也还是觉得身上不舒服。一个月下来,小七刚刚进村时白嫩嫩的皮肤便黝黑许多,但是也变成了掏鸟摸鱼的好手,在孩子中间很受欢迎。
小七还是跟以前在家一样,每天练半个时辰的字,先生知道后,便让他抄写道经。村里其他孩子都很喜欢的白色宣纸,小七有厚厚的一沓。小七的字写得很官方,方方正正,是大秦的正楷体。有些同学艳羡小七的字,跟先生说一声,便也得到了一些宣纸,不过先生说必须得写完,于是每天傍晚和小七一起练字的人越来越少。不过有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每天都和他一起练字,这位村子里其他人尊称的小王先生对他极好。每当老王头来找陵叔喝酒时,都是小王先生陪他玩,老王头在那里跟陵叔谈论天下,小王先生就和他说小溪边那个地方鱼多一点,什么时候捉鱼更容易。有几次被老王头听见小王先生跟他说这些,气得老王头的胡子都竖起来了,小王先生笑着跑开,还说下次再跟你说说那掏鸟之道。老王头虽然凶,但是小七也是很喜欢他的,因为从小七来村子后,他每次找陵叔喝酒时,都会带些吃食来,一把炒熟的花生米,几块自家腌制的柿子饼。有时候老王头还把村长叫来,他就能吃到更高级一些吃食,过着面糊炸得两面金黄的小鱼,村长从县里面带回来的糖人,虽然每次都化成糖水了,他也觉得甜。
小七喜欢雾隐峰上的学堂,但他实在害怕那铁索桥。道长走在前面,稳如泰山,他走在后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后来,权七才明白,如果他不慎掉入深渊,道法通天的陵叔可以一瞬之间救起他。后来,陵叔笑着告诉他,那条铁索桥是为了看你心性,看你是否勇敢走上去,看你是否能稳住,原本对你的期望也就是走两三步便要吓得难以动弹了,谁知道你啊,一口气走完全程了,这份心性,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