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二人的表演渐入佳境,之前的种种一股脑地尽数如烟雾般散去,撇开杂陈,仿佛这间并不算宽敞的表演室便是那件金碧辉煌的荣乐殿,而如今站在这里的,也唯有凉帝与长乐公主二人。
长乐公主,随国姓宣,后起名伊依,太傅批字朝颜。
凉帝话音缓缓落下,砸至长乐公主耳畔,她呆了呆,向后踉跄了几步,跌落在地,而后缓缓扬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什么?”
楚遇深深地看着她,眼中千万种情绪闪过,可最终却也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他敛下眸光,轻声又将刚刚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朕……打算让你和亲至景国,景国新帝登基,适才特派了使者来请,朕……已经同意了。”
长乐公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唇瓣轻轻颤着:“……父皇……是说……真的?”
凉帝看着眼前的小女儿,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眸色,却是只得沉默,好半晌,才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只是那句肯定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声:“唉……是朕对不住你。”
直到现在,这位刚刚过了及笄之龄的小公主,还在希冀着这只是一场梦,又或者……只是如同寻常一般,只是父皇酒后与她开的玩笑,然后下一秒就会把她揽入怀中,柔声哄着:“朝颜不怕,这不过是父皇与你说笑而已。”
可是,她仰起头,看着父皇眸中的愧然与不舍,那些脑海中的场景却又轰然崩塌,她心中已然明白,这……是真的。
长乐公主微微仰着头,忍住眼角的酸涩,想要努力把已经汇聚于眼眶的点点晶莹给重新憋回去,她轻轻颤着身子,一下又一下地吸着鼻子:“儿臣……儿臣明白了……那景国虽远……呜。但……但听说风土人情和大凉……颇、颇有不同……呜呜呜呜……”
小公主长乐因为自小身子不好,又身为公主,并不能随意外出,她读万卷书,早已对外面的世界向往已久,想着将来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出去走一走,去看一看这大千世界的山川河流。
但却是未曾想到,这个愿望是在将来的某一天是可以实现的,只是……实现的方法却是,搭乘着和亲车辇,在忍泪挥别故土之时,一览故国的山川美景。
她压抑着心中的悲伤,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话,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面前这位深怀愧疚的帝王,可到底……还是没能绷到最后,忍不住痛哭出声:“……呜呜呜……父皇……呜呜呜……为什么是儿臣呀……呜?”
凉帝看着眼前脸上沾满了泪水的女儿,下意识地想要劝着什么,只是那话终究还是哽在了喉咙深处,到底是没能吐出来一个字,他闭了闭眼睛,已然不忍心再去看,顿了良久,终是哑着声音道:“宫里头……唯有你年龄最合适,去景国路途遥远,一路上要花费不少日子。”
小公主吸着鼻子,一张精致的脸庞上皆尽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哽着声音,尽力忍着哭声。
“朝颜……长乐,你是咱们大凉的嫡公主,你去了景国,就是他的皇后,景帝即位不久,根基尚还不稳,一切都还需要大凉帮扶,他们不敢不给你好脸色。会把你贡得好好的,和……和现在在宫里没什么区别……”
凉帝忍住心中酸涩,尽了全力想要去安慰她一二,只是这语气到底是难掩生硬。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长乐公主,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不日便要远离故国,甚至此生都难再回来,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往外冒。
看着哭得越来越厉害的女儿,凉帝僵着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目光不再去看她,半晌之后,哑着声道了一句:“唉……你先回去吧。”
小公主抬手用衣袖擦着眼泪,哭着跑出了大殿,迎着晚间的冷风,心中悲痛愈加强烈。
父皇母后给予她万千宠爱,并给了长乐这一封号,她本以为自己的一声该是如同这封号一般,长乐无忧的,择一位喜爱自己的驸马,到宫外的府中,相夫教子,于他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只是,却不曾想到,这个梦,到底是在十五岁的这一年,便早早夭折了。
她是大凉唯一的嫡公主,是金枝玉叶,从小被宠在父母膝下,享受了这世间最大的尊容。但当遇到和亲之时,也是本该走出这一步的。
这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一旦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为什么……为什么就突然接受不了了呢?
……
在演戏之时,叶玖玖便完全融入进了角色之中去,她脑海中是流畅的情节,完完全全地带入了长安忆落笔时的悲呛之中。
跌跌撞撞地跑到门边,叶玖玖慢慢止住了脚步,缓缓抬起身,眼角通红,转身看着坐在桌前的贺元绍,抿着唇缓缓踱步往这边走来,在刚刚的位置站定,而后九十度鞠躬,说出的话还带了几分哽咽:“贺教授,我的表演结束了。”
贺元绍一手扣着桌面,发出了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他抬头看着叶玖玖,目光幽深,沉吟了片刻,才道:“表演既已结束,为何还残留着剧中人物的感情?”
此时,叶玖玖已经缓缓平复了过来,闻声,她扯了扯嘴角,缓缓道:“既然已经完全沉入了长乐公主这一角色,又如何能那么快便恢复如常?最少也是要一个平复的时间。便是此时,我也仍旧可以道明,我叶玖玖的身体之中,还残留着长乐公主五分之一的灵魂情感。”
话说到这里,叶玖玖微微一顿,默了两秒之后,才是复又开口道:“毕竟,一个优秀的演员,在演戏的时候,是应该能与剧中角色合二为一的,唯有共情,方能体会到人物最真实的反应。”
这话,是叶玖玖之前在表演学院蹭课的时候,贺元绍所讲的,如今,被她用另一种方法叙述了出来。
而果不其然,在听到这么一番话之后,贺元绍眸光闪了闪,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抿着唇,而后才又问道:“这话,是你自己的理解?”
“在机缘巧合之下领悟到的,不足为奇。”叶玖玖神色坦然,便对贺元绍充满深意的眸色,并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反应。
贺元绍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而后抬头与亦然处在惊异状态的楚遇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转向了下一个问题:“你刚刚的表演,和江卿月是相似却又不同的两个角度,你既然拿的是她的剧本,又为何会有这般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