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怀抱,并不太温暖,仍是有些凉人的温度,奈何,这人却将她抱得极好,动作也格外的轻柔,待将她整个人都抱着站起之际,突然,有人紧着嗓子关切道:“王爷胸口有伤,不若,换在下来……”
不待那人后话道完,一道厚重压抑的嗓音响起,“无妨。”
这两句话,叶嫤莫名的听得清楚,待得气若游丝的思量一会儿,嘴角终是抑制不住的扯了浅浅的弧度,连带心头最深最绝望甚至最阴沉的感觉,也突然变得释然而又平歇。
他终究,还是来了。
呵。
心思至此,也不知是突然安心还是虚弱之至,神智再也稳不住的全全抽离,整个人也彻底晕厥过去。
京都城门处,仍是打杀成片,火光大起。
一道道短兵相接之声,一道道厮杀惨烈的吼声,一道道长剑入肉的割裂声肆意交织,杀气难掩,慎人之至。空气里,被微风浮荡而来的血腥味越发浓烈,这偌大的京都城,深夜之中,再度沦为炼狱。
城中所有府宅,皆屋门紧闭,所有人皆窝藏在院内最为隐蔽之处,瑟瑟发抖,生怕被战火殃及。
然而如此紧烈的事态里,一辆马车正行走在毫无人烟的小巷中,速度极快,血风肆意的将马车四角的流苏掀起,竟是莫名衬出了一种诡异的飘荡之感,且那驾车之人,满身蓝袍,墨发飞扬,本是面容俊秀的风华公子,奈何神情却是冷冽而又阴沉,浑身都卷着冷气,令人稍稍观得一眼,便不敢再看。
车内,明珠的光亮略是微弱,光影之下,那满身白袍瘦削的少年正搂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女子,他细瘦的指尖正极轻极轻的拨开女子湿透的长发,随即将身边那青花瓷瓶内的药仔仔细细的敷在了女子头上的伤口处。
整个过程,即便马车晃动,却不改他温柔细腻的动作,似如在给一件稀世珍品上药一般,只是,他那风华朗润的容颜,却布满了一层暗恼与杀伐之色,神色也深沉得似如万丈深渊,寒气逼人,骇人之至。
是的,他在怒。
在抑制不住的暗怒。即便皇城出事,大战一起,他都不曾如此怒过,独独这次,亲眼见得她满身是血,狼狈狰狞,这种感觉,无疑令他心口隐约发痛,怒杀交加。
与她相识这么久,他从来都不曾见过她如此垂死孱弱的模样,便是当初受伤,她也能如浑身带刺的猫一样抓人挠人,可如今呢?如今,她脆弱得像是件瓷娃娃,仿佛一碰就碎,且她伤在脑袋,伤口狰狞,血流太多,连他都不敢保证苏晏的伤药是否能记起有效的镇住她的伤。
他眉头紧紧的皱着,眼见苏晏的药敷在她的伤口后,她的伤口仍在溢血,他平生之中难得有些慌乱,当即抬手去将她的伤口按着,目光朝车帘一落,低沉道:“快点。”
短促的二字,威仪而又阴沉,语气之中不曾掩饰的交织着急迫之意。
苏晏顿知事态严重,不敢耽搁,待应了一声吼,便扬起长鞭猛烈的挥在马背,策马狂奔。
待不久,马车恰到好处停歇在平乐王府后门,苏晏先行下车,还未来得及朝自家王爷禀告,平乐王已等不及的抱着叶嫤下得马车,从后门迅速入府。
整个过程,他步伐极快,待将叶嫤抱回她往日所住的寝院安置好,他差苏晏将叶嫤的所有消息封锁,并即刻将地牢中的柳神医带来。
苏晏急忙应话,转身便走,则也仅是片刻功夫,他便带着柳神医去而复返。
此际的柳神医,满身褴褛,整个人在地牢中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终究是在地牢的禁闭之中,亲身体会到了平乐王的手段,甚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吃尽苦头,纵是性情古怪,没曾将平乐王放于眼里,但如今,他的所有感观与曾经认为的一切都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终于知晓,这平乐王是绝对心狠手辣的人物,也终于妥协,他柳老头儿,斗不过平乐王,若要带着楚楚一道活命,他只能委曲求全选择彻底臣服平乐王这魔头。
“多日不见,柳神医可还好?”
正这时,坐在叶嫤榻边的平乐王突然漫不经心的问。
屋中的烛火,格外明亮,柳神医瘫在地上,下意识抬头朝平乐王望了一眼,却也仅仅是一眼,他便急忙垂头下来,总觉得这平乐王浑身上下,似是再度染上了浓烈的杀气。
而那杀气,就亦如当初他震怒之下将他与楚楚押入死牢关押之际一样,阴森如鬼,仿佛要吃人撕人一般。
他浑身抑制不住的紧了紧,心口陡跳开来,即便此生天不怕地不怕,却终究还是在这平乐王面前怕了起来。他怕他杀他,更怕他杀了楚楚。
他丝毫不敢对平乐王方才的问话懈怠,待稍稍稳住心神后,便破天荒的开始客气回话,“还,还好。上次多谢王爷的不杀之恩。”
平乐王脸色却无半许波澜,那双漆黑的眼,依旧深邃慎人,他犹如看蝼蚁一般朝柳神医扫了一眼,漫不经心的继续道:“地牢中的滋味,柳神医觉得如何?”
柳神医目光微微一颤,“滋味并不好,若是可以,求王爷将楚楚放出,她终究是个女娃,若一直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她定会被毁了。”
平乐王淡道:“倒是难得了,这么久以来,柳神医竟还是第一次如此央求本王。倘若柳神医最初都如此识时务,你与柳姑娘二人,又岂能如此遭罪。”
说着,丝毫不待柳神医回话,他嗓音漫不经心的一挑,“今夜要放柳姑娘出来,自是可以,只是,本王得看柳神医的表现了。上次你与柳姑娘一道谋害本王爱妃,致使本王爱妃沦落至落花楼内,柳神医与柳姑娘皆犯胆大包天之罪,本王未杀你二人,已是仁义,如今,柳神医若当真想让你与柳姑娘一道出得地牢来,那今夜,柳神医变得好生医治本王的爱妃了。”
柳神医心口抑制不住的猛跳,下意识抬头朝榻上那趴着的女子望去,只见她浑身上下都是血,连带平乐王身上都是血。
他面色陡然发紧,只觉那女子失血那么多,恐难以救治,却是正待暗自思量之际,不料平乐王再度出声,“她伤在后脑勺,伤口极深极大,血流极多。柳神医起身过来吧,好生为她医治。本王要的,是柳神医将她伤口处理好,甚至不可让她留下任何后遗之症,若是柳神医做不到,那本王,便只有先拿柳姑娘开刀,以此泄愤了。”
柳神医倒吸一口凉气,嗓音抑制不住的沙哑,“王妃伤在后脑勺,失血过多,情况不容乐观,即便老头儿我将她的伤治好了,但她也极容易留得后遗症,亦如头晕头痛甚至……失忆之症,这些都难以避免。”
他说得极其认真,也并不是不愿尽心救治,而是事实本是如此,他想要让平乐王好生明白这平乐王妃伤势的严峻。
奈何他都已经这般解释了,平乐王却像是浑然未听见他的话,仅稍稍挑高了眼角,阴沉淡漠而道:“她若留下头昏头痛之症,那本王便断柳姑娘一臂,她若……得了失忆症,那本王,便杀了柳楚楚。”
低沉的嗓音,阴邪的像是从地狱里窜出来的鬼风。
柳神医脸色陡然发白,浑身发抖,落在平乐王身上的目光,也抑制不住的发颤。
魔鬼,当真是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魔鬼!
这世上之中,怎会有如此阴狠阴森得毫无半点人性的鬼头!
“王妃这次受伤,并非老头儿与楚楚所害,且楚楚也是深爱王爷之人,王爷为何能如此不讲理,如此手段残忍的威逼我与楚楚!你还有良心,还是个人吗?”仅是刹那,柳神医忍不住嘶哑无力的问。
平乐王淡道:“本王在宫中而生,在宫中地狱而长,本王历来都是无心无情之人,柳神医要怪,便只能怪你与柳楚楚不识时务,处处违逆本王。”
说着,丝毫不愿再与柳神医耽搁,嗓音一挑,“你与柳楚楚若当真想活命,便即刻过来!多拖一时,对你父女二人并无任何好处。”
柳神医浑身发颤,怒气磅礴,却丝毫不敢如往日那般跳起来对平乐王叫嚣。
他终究是强忍心绪的站起身来,踏步站定在叶嫤榻边,这时,平乐王已起身行至不远处软榻坐定,隔着屋门低沉吩咐,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苏晏与几名暗卫已将热水与银针甚至各种伤药放在了榻旁的长凳上,柳神医不敢再耽搁,待净手之后,便开始抬手去探叶嫤头上的伤口。
整个过程,屋中沉寂,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平乐王指尖捧着茶盏,却是一口都未喝,他目光紧锁着柳神医的一切动作,直至许久许久,久得他端着茶盏的手指发僵,久得茶盏内的茶水彻底凉透,则是这时,柳神医才终于松了口气,回头疲惫的朝平乐王望来,“王妃伤处的血已止住,伤口的腐肉已剜却,且老头儿已对王妃用过银针……”
不待他后话道完,平乐王直白阴沉的问:“她何时醒来?”
柳神医后话一噎,犹豫片刻,“大约一个时辰之内。”
“可会得失忆之症?”平乐王仍是干脆的问。
柳神医沉默一会儿,憋屈无奈的跪身下来,“如今尚且不知,这还得等王妃醒来后才能确定。但王妃伤势着实严峻,老头儿我,已是尽了全力。”
平乐王脸色丝毫不变,待柳神医嗓音落下,他已无心朝他道话,仅将苏晏唤入,重新将柳神医关入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