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神医满心悲戚,祈求之话仍是来不及诉说。
而待重新被关回地牢,他对面牢内的柳楚楚顿时如发了疯似的扑在牢门上,狂猎而又激动的朝柳神医吼,“义父,王爷突然见你所谓何事?他是不是突然想通了,舍不得楚楚了,要放楚楚出去了?”
这话入耳,柳神医顿时听得酸了鼻子,却强行压制着情绪,不敢朝柳楚楚湿了眼,免得自家这女娃会因他的反应而多想。
他仅是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宽慰道:“王爷方才让义父出去救人了,且王爷也答应过义父,待那人醒了,他便会放楚楚出去了。”
“是吗?是吗?”
柳楚楚满身脏腻,头发凌乱之至,一听这话,她激动得连问两声,乌黑的脸上顿时绽开明媚而又几近于诡异痴傻的笑容。
待柳神医继续朝她点头后,她终于放下心来,也彻底欣悦开来,她开始抑制不住的坐回干草上唱起轻快的歌来,两手也急忙开始细致的梳理头发,而后又急急忙忙的整理身上的衣裙。
柳神医看得满心酸涩,一道道后悔之感越发浓烈。
倘若最初他便能阻止楚楚随平乐王来京都城,若是当初能阻止楚楚害平乐王妃,倘若最初他能不耍性子的辅佐平乐王,如今,他该是成了平乐王身边的重要之人,而自家的楚楚,即便不得平乐王的爱,但至少,也能如王府之中那晴羽一样,安安心心的当个侧妃,如此也没什么不好。
终究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再后悔这些,却早已是于事无补。
他仅是悲凉的看着柳楚楚在对面的牢中欢快的唱着歌,就像是最初她年少之际在他怀里欢快唱歌一样,他当初拥着她小小的身子,满心柔软,致力的想与自己的夫人一起将她好生抚养成人,只可惜,天灾人祸,自家夫人突然一病不起,半年殒命,自家的这年幼的闺女,一夕之间丧了生母。
他因丧妻之痛而悲痛欲绝,无心世事,自家年幼的闺女也因失母之痛而郁郁寡欢,他曾尝试着与她沟通,却无法带她走出失母之痛,他无奈之下,最后只得对她种下失忆之蛊,让她彻底忘却前尘旧事,而后将她过继给并无子嗣的汴京太守这位挚友,从而,让她再度过上了有父有母一家完整的日子。
而那些所有家破人亡的疼痛,便由他来一人承担,所有的暴风与世事的无情,也皆由他一人承担,他此生只愿,他能当好楚楚的‘义父’,而后,用他一生来守护她的快乐与幸福。
如此之为,虽几近于疯狂,甚至畸形,但只要自家女儿能感受到家庭的完整,感受到父爱母爱的完整,那他此生便是只能被她唤作义父,他也毫无怨言。
他真的,太爱太疼自家这闺女,不忍她受得一星半点的苦痛。
所有的前尘旧事,源源不断的涌入脑海,此番又想起当初一家三口的幸福,柳神医抑制不住的老泪纵横。
而此际,叶嫤的屋中仍是一片沉寂,厚重无声。
平乐王再度坐定在了叶嫤的榻边,双目一直凝在叶嫤身上,一动不动。
直至许久,苏晏在外轻声的连唤几声。
平乐王才稍稍回神过来,踏步出门。
苏晏面露凝重之色,忍不住道:“王爷,时辰该是差不多了。陈将军与镇国将军等人,早已整装待发,正等候王爷之令。”
平乐王淡道:“城中局势如何了?”
“燕王荀王之军雄雄而来,皇城之兵镇守不住,如今,城门已破,许是再隔半个时辰,便可杀入禁宫。”说着,眼见自家王爷沉默下来,苏晏犹豫一番,再度道:“如今时辰已差不多了,王爷此际,该与在下一道入宫去了。许是这会儿,皇后与太子等人见皇城之手,说不定便要逃了。”
平乐王冷笑一声,“没了那几位藩王的加持,宫中那对母子,不过是一无是处之人,便是逃,也没那能耐逃出去。”
说着,嗓音格外的镇定与平静,“让陈将军等人再等等,先不急。待燕王荀王等人痛打落水狗之后,燕王荀王之兵定越发削弱,且野心也该彻底展露,到时,本王再瓮中捉鳖也不迟。”
苏晏怔了怔,仔细思量片刻,点了头,待见自家王爷又要重新入门之际,苏晏眉头一皱,忍不住问:“王爷,王妃此际如何了?”
“还未醒。”
苏晏担忧道:“可要在下入屋去为王妃把把脉?”
平乐王眼角一挑,转头朝苏晏望来,待将苏晏面上那些抑制不住的关切之色收于眼底,他神色微动,淡道:“不必。”
苏晏蓦地一怔。
平乐王已不再耽搁,回头过去便顺手合上了屋门,踏步过去重新坐定在叶嫤榻边,正要继续将叶嫤凝视,则是正这时,他突然发现,叶嫤那只放在被褥上的手轻微的动了动。
他目光陡颤,心口破天荒的有些急促的跳动,却又转瞬之间便被他强行压制了下来。
他莫名有些紧张,不知何故,只是不得不承认,他极是忌讳一旦叶嫤醒来,会以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看他。
越想,越觉得心中烦躁而又压抑。
他犹豫一番,终是抬手过去将她那只稍稍动作的手握在了掌心。
也不知是他手心太凉还是这突来的动作吓住了他,他只觉她的手蓦地在他的掌心颤了颤,却也同时之间,她那双紧闭的眼,突然一点一点的掀开。
醒了……
他竟是未有半点的激动,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紧烈,额头都莫名有曾薄汗微起,仅片刻,他便见她的眼越睁越大,而后,空洞而又茫然的眼睛盯上了他。
如此神态,他从不曾在她眼中见过,甚至她那眼底离浮出的一丝丝陌生的神韵,也陡然将他紧着的心都扎痛了。
他忍不住倒抽几口气,心思蓦地杂乱。
她终还是对他陌生了,甚至,不识得了……那他以后又要如何做,才会让她变成以前的叶嫤!变成以前那强势闯入他阴暗生活的叶嫤?
心思至此,他也突然抑制不住的失落开来。
却是正这时,一道嘶哑断续得像是被什么压碎了的嗓音极为艰难的响起,“这次又欠王爷一命,王爷日后,欲让妾身如何报答?”
熟悉的嗓音,即便断续嘶哑不堪,但语气里突来的调侃之意却莫名的熟悉入骨。
平乐王蓦地回神过来,仔细将叶嫤凝视,瞳孔起伏不堪。
叶嫤虚弱的勾唇笑着,脸上仍还染着血迹,狰狞慎人,即便头脑仍是有些晕沉发重,但如今不知为何,心态极其放松,竟忍不住朝他调侃了一句。
却是这话落下半晌,他都一言不发,仅是满目深邃发紧的将她凝视。
直至许久许久,久得她虚弱得又要合眸而憩之际,他突然垂头下来,薄唇快要贴上她的,待得她脑袋一白之际,他突然认真而又厚重的朝她道:“往日你冲喜救我,便占据了我正妃之位,强势将我变为你之夫君,而今,我数次救你,你身无长物也还不上这些恩情,不如,你就拿你自己,对我以身相许如何?”
这番话入得耳里,若是放在以前的话,她定会以为他是在故意戏谑调侃她。
但如今,他语气格外的认真,格外的诚恳而又厚重,仿佛嗓音里面交织了太多太多复杂甚至浓烈的情绪,一时之间,让她满心摇曳震撼,突然,心口莫名疯狂的跳动,答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