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几字,却像是隔着云端一般久久才飘过来。
叶嫤目光紧了紧,心底深处的所有沸腾,乍然消停。
没事。
他终究还是性命尚在,没事的。还以为方才那般激烈的打斗会殃及到他性命,但如今瞧来,的确是她多虑了。也是了,如他这种人,寻常也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又怎会给旁人能要得他性命的机会。
正想着,跪地的几名宫奴纷纷识趣的松开了她的腿,个个都面露后怕的垂头跪在一旁。
叶嫤得了解脱,却是无心再责怪宫奴,仅稍稍敛神一番,便踏步朝他迎去,却待刚刚站定在他面前,他便上前半步抬手环住了她的肩膀,整个人的重量也顺势落到了她瘦削的身上。
叶嫤怔了怔,急忙用力稳住身形,致力将他撑住。
他顺势将唇瓣凑在她耳边,柔声道:“扶我进去。”
叶嫤眉头一皱,总觉得这般柔腻腻的腔调着实诡异得很,但转头稍稍朝他打量,却又能清晰见得他眼中的疲倦之色。
心头蓦地被他眼中的倦意刺中,隐约之中竟是有些莫名的异样与心疼。
仅片刻,她便一言不发的开始将他往院内搀扶。
一路往前,在场之人皆不敢主动过来帮忙,叶嫤行走略是有些缓慢艰难,待终于将他扶入主屋并将他安置在软榻坐好,正要稍稍松口气,奈何平乐王那环在她肩膀的手突然用力,一把便将不慎防备的她揽入了怀里。
叶嫤鼻尖重重的撞在他的胸膛上,有些发痛,正要发作,平乐王慢腾腾的问:“听说,今夜爱妃与苏晏一道花前月下,相谈甚欢?”
他这话来得突然,叶嫤也猝不及防一怔,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
而待回神过来,才勾唇而笑,戏谑道:“怎么,皇上不悦了?”
平乐王眼角微挑,笑容懒散温和,整个人并无太大反应,反而像是无所谓一般他抬手揉了揉略是胀痛的太阳穴,待一切完毕,这才慢条斯理的回道:“的确不悦。”
叶嫤神色微动,未料他会突然这般干脆的承认,只是心中却莫名有些畅快,忍不住笑道:“皇上还能不悦什么?妾身与苏丞相清清白白,君子之交,皇上如此反应……”
本是要逞口舌之争,顺势逮住机会奚落他一把,奈何后话还未全然道出,他便兴味盎然的笑,“爱妃莫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心有不悦,是担忧爱妃玷污苏晏罢了。毕竟,苏晏如今可是我重视之人,如今又贵为丞相,京中大把大把的女子皆想入其丞相府,而爱妃你已为人妇,可就莫要沾惹苏晏,免得坏了苏晏清誉。且近些日子,我也为苏晏看好了一门亲事,苏晏劳苦功高,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他,便是给他物色的女子,也是一等一的贤良淑德。”
冗长的一席话徐徐的入得耳里,却在叶嫤心中稍稍激起了半分诧异与怅惘。
这么快就为苏晏物色好成亲之人了?
不得不说,平乐王动作倒是快。
只可惜,苏晏今夜还在对她说此生只愿觅得一良人,从而相守白头,并无任何三妻四妾之心,可惜苏晏一腔想要觅得真爱的决心,终究还是要被平乐王这乱点鸳鸯谱之举彻底打破。
“皇上为苏晏择取亲事之举,苏晏可知晓?又或者,皇上可有征求过苏晏意见?”叶嫤默了片刻,才朝平乐王低声询问。
却是尾音还未全然落下,平乐王不答反问,“爱妃见过哪位帝王对臣子赐婚还得征求臣子意见的?”说着,嗓音一挑,“就如当初你我大婚,不也是皇祖母一手包办,皇祖母可有问过我之意见?”
叶嫤顿时被他这话噎住,待沉默一会儿,低声道:“这并不一样。妾身与皇上成亲是因……”
“有何不一样?倒是爱妃反应如此之大,难不成爱妃不喜我给苏晏赐婚?又或者,爱妃早有别的心思,不愿亲眼见得苏晏……成家?”不就是不待叶嫤后话道出,他再度慢条斯理的出声打断。
只是他语气虽是温润如常,但这脱口的话语内容,却是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之至,就像是在挤兑甚至针对什么。
叶嫤暗自一叹,对他这略是咄咄逼迫的话无言以对。
待得兀自沉默一会儿,才垂头下来,极是认真的朝他道:“妾身对苏晏并无任何心思,也并非不喜皇上给苏晏赐婚,而是今夜苏晏才对妾身说过他此生不愿三妻四妾,只愿觅得一良人共度此生,苏晏的心思,皇上也该是知晓,如今皇上硬要给苏晏赐婚,无疑是与他真正的心愿背离,且让他娶一个他不爱之人,他也不会心悦。”
平缓的话,卷着几分诚恳,也算是看在苏晏往日对她不薄的份儿上再度为苏晏在平乐王面前争取一把。
她有意尊重苏晏的心愿,但就不知这平乐王是否会打消赐婚的念头。
只是本以为这番话平乐王会好生听,亦或是好生斟酌,毕竟苏晏也是在他身边呆了这么多年的人,奈何这话落下片刻,平乐王便突然轻轻将她从他怀中推离,整个人似如疲惫之至一般兀自斜靠在软榻,斜眼扫着她笑得慵然懒散,开口便意味深长的道:“我倒是没想到如苏晏那般人,竟会主动对爱妃提及不愿三妻四妾之意。苏晏的心志,我何能不知,只可惜,帝王赐婚,他也不得不受。”
叶嫤眉头再度一皱。
平乐王的目光仔细凝在她皱起的眉头上,片刻,再度漫不经心的出声,“苏晏是明眼人,自然知晓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但若爱妃有意糊涂,亦或是因苏晏的婚事就变得如此失魂落魄,朕,倒是会看不起爱妃。”
说完,慢腾腾的合上了眼,那稍稍有些苍白的面容竟是线条冷硬,仿佛连带他浑身上下都染上了一层让人难以靠近的寒色。
叶嫤怔了怔,心思也抑制不住的起伏。
待半晌,终还是再度回神过来,也突然发觉,许是她今夜当真说得太多了。毕竟,后宫不得干政,她今夜有意说服平乐王打消对苏晏赐婚的念头便已是以下犯上,干扰帝王了。
且她终究还是得明白,她面前的这个瘦削疲倦的男子,早已不是往日那束手束脚的平乐王,而是高高在上且随时便可对人生杀予夺的大昭帝王。
心思至此,便有意收敛心性,不愿再多说什么。
有些事终究不是她能改变得了的,但她也知晓平乐王一定不是个真正冷血之人,倘若苏晏当真不愿被赐婚,只要苏晏好生与平乐王说,平乐王定不会对苏晏不近人情才是。
这般一想,便稍稍松下心神,也全然不愿再多想苏晏之事,仅是目光仔细将他那苍白的脸颊以及他脸颊上那道血痕打量一番,随即低声问:“皇上可是哪里受伤了?”
她问得轻柔,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染上了半许担忧,方才一直与他交谈苏晏之事,却疏忽了他身上伤。
她眉头也再度皱起,落在他脸颊血痕处的目光也越发紧了紧。
奈何这话落下,平乐王却依旧合着眼,丝毫不应,似是浑然未听见她这话。
叶嫤怔了怔,再度低声询问:“皇上伤在哪儿了?”
他仍是合着眼,一言不发。
叶嫤神色微动,着实有些无奈,心思也稍稍起伏,也看得出他仿佛在生气。
或许是她方才为苏晏说话的举动让他心中不悦,有意生闷气了,又或许是她触到了他的君王之威,让他跌了面子。
只是无论因为什么,总不能不说话才是,且如他这般脸色发白的脆弱模样,也在极其明显的昭示着他身子的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