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这话,叶嫤面色一变,冷冽如霜。
他怎能失忆呢?怎能不一直活在愧疚与忏悔里,怎能失忆呢?
他以前对她娘亲与她坐了那么多狠心的事,他往日那般绝情歹毒,如今,他终于该尝到恶果了,终于要彻底的活在忏悔与绝望中了,他又怎么能突然失忆,从而忘记往日的一切,安稳活着?
思绪至此,叶嫤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目光也锋利如刀,似要血淋漓的割人。
眼见她这般反应,在场叶府侍从皆心有惧怕,犹豫一番,叶府管家率先跪下磕头,生怕面前这皇贵妃怪罪,其余叶府侍从见状也急忙跪地磕头,浑身发紧,大气都不敢出。
叶文庆顿时面露诧异,待愕然的将管家等人扫了一眼后,他似也有些怀疑叶嫤身份,嗓音也跟着紧了半许,朝叶嫤问:“你,你究竟是谁?”
叶嫤忍不住冷笑。
她是谁?
他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如今倒是突然糊涂了,这等好事,她岂能让它轻易发生!
叶嫤薄唇一启,开口便道:“你这么快就将我忘了?我是叶嫤啊,是你往日一直……”
不待她后话道出,叶文庆顿时面露惊喜,开口而唤,“你便是我的嫤儿?我的女儿?”
叶嫤后话顿时被他打断,不及反应,叶文庆已跑步过来将叶嫤拉住,欣喜道:“我一直听管家我还有个女儿,唤作叶嫤,我这些每日都盼着见你,奈何管家一直你已是大昭皇贵妃,不是见就能见的,我还想着你会不会哪想起我了出府来看我,这些日子也一直念到期盼,倒是佛祖显灵,这才几日过去,你便当真来看我了。”
着,紧握着叶嫤的手,急忙朝跪着的管家道:“你还跪着做什么!快些去传膳,嫤儿此番回府,该是没吃东西的,你快些去传膳,莫要让嫤儿饿着了。”
叶嫤满目起伏的凝他,将他的所有慈蔼欣喜的笑容全然收于眼底,心境竟是突然的厚重压抑,那些所有到嘴的话,竟是莫名不出来。
叶文庆欣喜之至,当即拉着叶嫤在屋中的圆桌坐定,开始问长问短,问叶嫤有没有在宫中受苦,问帝王对她好不好,问她这些日子想不想家……只是待将所有的话问过之后,他又面色陡变,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当即抬手扶住略是肿痛的额头,怔怔的呢喃,“我怎想不起嫤儿喜欢吃什么呢,怎想不起来了呢……”
他似是突然就与这个问题杠上了,眉头紧皱,一直想,一直懊恼的想。
在场的所有跪着的叶府侍从早已满面惨白,浑身颤抖之至,惊恐莫名。
整个过程,叶嫤一言不发,面色阴沉清冷,但内心深处,却是起伏动荡,难以消停。
不久,叶府管家便领人将晚膳端了过来。
叶文庆这才放弃纠结,开始热络的邀叶嫤用膳,奈何叶嫤却一直静坐,丝毫不动筷子。
叶文庆急了,担忧问:“嫤儿是不是不喜欢这些菜?”完,又恼怒的拍了拍脑袋,而后又突然朝管家望去,忙问:“我倒是想不起我家嫤儿喜欢吃什么了,你可知晓?”
管家战战兢兢,浑身发僵,目光心翼翼的朝叶嫤扫去,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回话。
眼见管家如此反应,叶文庆当即要朝管家训斥,却是嗓音未出,叶嫤终是出声道:“我并无胃口,吃不下饭,你若饿了,便先吃。”
清冷的嗓音,顿时让叶文庆愣了愣,待仔细将叶嫤凝了一会儿,叶文庆担忧至极的问:“嫤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可是皇帝欺负你了,若是当真如此,你好生与爹,爹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去皇帝面前为你讨个公道!”
叶嫤目光微微一颤,不话。
眼见她这般反应,叶文庆更是以为她在宫中受了委屈,面上也染满心疼,正要继续朝叶嫤问话,却是刹那,叶嫤突然起身大步朝不远处屋门踏去,头也不回的道:“管家,随本妃出来!”
管家满身发颤,额头冷汗直冒,犹如赴死般起身朝门外挪去。
叶文庆也急忙要跟去,却又被管家拦住,“老爷先在慈会儿,姐近来心情的确不好,且她每番心情不好时也不喜欢听老爷多劝,还望老爷就在慈候,莫要让姐生气。”
叶文庆眉头紧皱,面露犹豫与挣扎,终究还是听了步。
管家这才稍稍心安,急忙出门,而一路往前站定在叶嫤面前,他便浑身发僵的跪下,紧着嗓子道:“还望皇贵妃恕罪。老爷如今已极是可怜了,是以往日的一切,老奴都未忍心告知老爷,且大姐之事,老奴也未,致使老爷认为他此生只有皇贵妃您这一个女儿。一切之事,都是老奴刻意隐瞒,是老奴之过,皇贵妃若是要罚,便罚老奴一人吧!”
这话落下,叶嫤一言不发,心思澎湃。
管家一直跪地磕头,紧张等待,直至许久许久,久得他浑身发麻得快要支撑不住,也久得他惊恐畏惧得快要彻底的情绪崩塌之际,突然,冷风浮动之中,叶嫤幽远冷冽的嗓音突然钻入他耳里,“若将往日的一切彻底遗忘便能偿还曾经犯下的过错,未免太过轻松。”
管家深吸一口气,脱口的嗓音颤抖不止,“可老爷如今已成这般模样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一无所有了,而他也终究是皇贵妃的……生父。”
叶嫤冷笑。
生父么?
心思越发沸腾,一股股浓烈的怒意似要喷出,袖袍中的拳头也抑制不住的发抖。
却是半晌后,她开始强行按捺心绪,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绝情。
她能手刃叶箐,却终究做不到手刃叶文庆。她不认他这个生父,可是,他却是她娘亲到死都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即便要杀叶文庆,也不该是她叶嫤亲自动手。
她再度忍不住笑,也不知今夜的月色太过苍白还是周遭的风太过凉薄,她眼睛酸涩难耐,满心脆弱与挫败。
却是行得不远,酸涩的眼睛,便瞧见了前方不远那站定着的白袍之人。
叶嫤怔了怔,以为看错。
昏黄的光火浮动里,那人不耽搁,就这么缓步过来,待刚刚站定在她面前,眼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悲戚模样,他好看的眉头稍蹙,俊脸上也漫出浓烈的心疼之色。
他开始抬手,视如珍宝一般将她拥入怀里,紧紧环扣。
他这历来凉薄的怀抱,此际竟让叶嫤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暖和与安定,叶嫤所有的情绪顿时绷不住,忆起前事,忆起那些所有所有的痛,忆起那些所有狰狞的背叛,忆起那些所有的无助与无力,她鼻头大酸,不知为何,竟开始彻底的泪如雨下。
“慕容景。”
悲戚里,她语不成调的低唤,嗓音沙哑。
平乐王蓦地一怔,却又仅是片刻,满心动容,揪痛难忍,低声回应,“嗯。”
“你帮我杀了叶文庆可好?”叶嫤问。
平乐王思量片刻,才叹息一声,“待你情绪稳定后,你若再让我杀他,我便杀他。”他不敢轻易动手。他知晓,倘若叶嫤当真有意杀叶文庆,绝不会等到现在,而是待他当初差人将叶文庆交给她时,她就会杀了他!
他满心了然,却也正是因为清楚叶嫤的心思,才越发的心疼她。
只是待他这话刚刚落下,叶嫤情绪已是越发大崩,两手也死死的拽住了他的衣襟,待得他抬手轻轻的拍她的脊背,无声呵护之际,叶嫤颤着嗓子继续问:“那我不去江南可好?”
平乐王面色陡然一白,许久,才低哑回话,“不可。”
“你当真不留我?”
“不能留。”平乐王嗓音越发凝重。
“好。”叶嫤浑身发颤,此番也不知哪里来的毅力与坚定,强行收敛大哭,满面泪痕的苍凉大笑,“那我便彻底成全你与顾明月,成全你所有的所樱下江山,终究重要,也愿你,此生能真正当个明君,造福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