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萧珩与顾琰如今的个子差不多,以信阳公主这副纤细的身板其实是很难背动他的。
当时屋子里的火被她扑灭得差不多了,然而地上有一截烧断的桌角,她绊了一下,恰巧就跌倒在几乎熄灭的火堆里,左臂的衣袖就这么烧了起来。
从适才二人的谈话里,庄太后与萧六郎都是听不出究竟有几个人去纵了火的,庄太后以为只是宁王,萧六郎以为只是信阳公主,真正烧死萧肃弟弟的那场火其实是第三场大火。
那真是将国子监的明辉堂烧至面目皆非,关闭国子监的三年多时间里,有几乎一半的时间是在修复它。
纵火之人的意图太明显了。
他们想要萧珩的命,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
信阳公主一度怀疑对方是为了报复自己或者宣平侯,但她越查越觉得不对劲,他们得罪的人不是在昭国就是在陈国,而两国之中还没有什么势力是她半点也查探不到的。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极有可能来自一个上国。
他们二人与上国之人并无交往,自然也谈不上交恶,所以对方可能真的是冲着萧珩来的。
萧珩也不曾得罪过上国人,他与上国唯一的关联就是他的母亲是一个燕国女奴。
这件事会与她有关吗?她真的是一个女奴吗?
信阳公主由自己的伤疤想到了曾经的事,一下子走了神,没留意到萧六郎单膝跪在她面前,再一次掀开了她的袖子,看着她如玉的小臂往上蜿蜒交错的伤。
“回头让娇娇想想办法。”庄太后拍了拍萧六郎肩膀。
萧六郎垂眸,静静地放下了撩开她袖子的手。
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了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尖儿都是一颤。
她唰的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势又被萧六郎看到了。
萧六郎眸子里全是无法言说的难过。
他小时候就这样,只要她受一点点小伤,他就会心疼得先自己哭起来。
明明她没事,他却把自己哭成了一个小雨水精。
信阳公主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不疼了,娘没事。”
那句“娘”一出口,两个人的身子都僵硬了。
庄太后:突然觉得哀家在这里有点多余……
庄太后默默地起身离开,临走时不忘端走了桌上的蜜饯。
果然,这个特殊的时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把蜜饯顺走了!
然而她刚来到门口,与刚从医馆回来的顾娇碰上了。
被打劫了蜜饯的庄太后:“……”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其实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就没什么好再去遮遮掩掩的了。
信阳公主哽咽地笑了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说道:“萧依。”
“什么?”萧六郎一脸困惑,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还有,萧一是什么?有龙一还有萧一吗?
“馨香有依的依。”信阳公主笑着说,她眸中含着泪,唇角却挂着笑,“怀孕时我就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如果是个女儿,就叫萧依。”
萧六郎喃喃:“降格无象,馨香有依。”
“没错。”信阳公主淡淡地笑了笑。
“如果是儿子呢,就叫萧珩吗?”
这不是废话?
他不就叫萧珩吗?
早已准备好的名字,何必多此一问?
萧六郎眸光暗下来。
“不是。”信阳公主却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是儿子,打算叫他萧庆。”
萧六郎问道:“庆?圣祚无疆,庆传乐章的庆吗?”
信阳公主笑了笑:“被你这么一说,这名字倒也没那么普通了。”
萧六郎没理解信阳公主这句话的意思,难道一开始她打算给儿子取个普通的名字?
信阳公主接着道:“我长命锁都打好了,然后他没了。”
这是十八年来,信阳公主第一次如此坦荡地谈起儿子的去世。
不知怎的,她忽然释然了,说出来后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
信阳公主拭去眼角的泪水,抬手抚上他脸颊,望着他发红的眼眶,哽咽而郑重地说:“萧珩是萧珩,萧庆是萧庆,我从来没有把你们混淆过。你没有抢走他的人生,萧珩的人生就是你自己的人生,我很清楚你是萧珩,一直都清楚。”
并且一直深爱着。
萧六郎心底酸酸涩涩的情绪涌动,他紧张地拽紧了手,眼底水光闪动,喉头胀痛地说:“我是……萧珩?”
信阳公主双手捧着他脸颊,含泪微笑:“是,你是萧珩,是我的孩子。”
他遗失的名字,终于又找回来了。
他是萧珩。
是娘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