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前半个月,余莫卿都在春花楼和相府之间来回奔波,偶尔回相府和家人吃个饭聊聊天,其余的时间则留在春花楼整理各地搜集来的情报。
自然,她尤为注意的,还是那个长相令她颇为震惊的金珂了。
据连硕所查,暗阁成立于二十三年前,效命皇家,协助圣武帝登基并护其多年。暗主金珂身份不明,只知他武功高强,统领暗阁数年。而暗阁多年来的踪迹很是神秘,极少有人见识过。唯一令人唏嘘的,是多年前为圣武帝铲除反党,一夜之间无声屠杀数百人,却不被知晓。除此之外,便没有再多的消息了。原本以为这暗阁会继续发展,却不料十七年暗主自请入狱,暗阁便销声匿迹多年,再无当年风云之盛。
她也问过连硕关于金珂长相的事,连硕的回答则是,暗阁向来行事诡谲,神龙不见摆尾的,阁中所有人都身着长袍,蒙着脸,根本不让人看清容貌。更何况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暗主,自然无人能见其容貌了。
余莫卿挑眉,所以直至现在,为何金珂突然出狱?又为何和她争夺昆仑玉?难道是圣武帝也想到了昆仑玉足以引来的两国祸端,所以请他出狱也是防患于未然?
这件事尚且没有定论,余莫卿又摇着头看向了桌前。
那日过后,连硕按照吩咐将清花岗马匪一窝的金银财宝运了出来,尤其是这个装玉片的盒子送到了余莫卿手上。
余莫卿又将玉片扣了下来,拼在了一起。那几个字像是烙印一般,不掺杂一点模糊,让人难以相信它竟是一个传递如此叛逆之心的媒介。
余莫卿只是想不出,联系大昭皇朝,还有谁有心与流安勾结欲意对大昭不利?
明明都有六子夺嫡的戏码在前,现在还有外患所困,这样的局势圣武帝可看得清?当初猎场之上,圣武帝已经丧失一位皇子,如今他坐拥大昭,当真看得到这风平浪静的背后,是如何的风起云涌?
就在她细思不过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她停止了对别人的猜测,捧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啄了一口。
进来的是连硕,一进来便将门关了起来。才站到余莫卿身旁,小声道:“主子,那林宝君还是不依。”
“不依?”余莫卿挑眉,“为何?”
“属下早将事情娓娓道来,可林宝君就是不依,也不想做什么解释,根本就不想见人。尤其是有关当年之事,他更是避之不及,生怕多透露一个字就会命丧黄泉。属下还拿出了宋公子的亲笔信,求救于他,可是他就是百般不信,也不让我等接触钱庄,更不允许我们知晓一切有关交易凭证的消息……”连硕说的有些丧气,“只是属下没料到林宝君那一带的人手都太过警惕,即使我们偷去钱庄,可是那钱庄的入口只有林宝君一人能打得开……”
余莫卿凤眸微眯,她也没想到林宝君如此谨慎,不仅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而且对宋幕有存在芥蒂。若想冒然前去查看钱庄交易,确实有些困难。更何况余莫卿根本不可能再以江城郭成福夫人的身份前去,毕竟当年她就没有露过脸,林宝君更不可能相信。
她反手轻叩桌面,修长的手指发出清脆的响声,带着一丝犹豫,凤眸流转,却盯向了桌上那几块隐隐泛光玉片。
见她面色深沉,连硕以为她有些懊恼,蹙眉道:“都怪属下无能,无法为主子分忧……”
忽而余莫卿轻笑起来,又向连硕摇了摇头:“连硕,与你无关。林宝君谨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他自保了三年,其能耐倒是不小。我们身份有碍,也查不到深处,必然徒劳无功……无碍,就拿这次秋狩为诱饵,我要一举扳倒太子,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连硕听这么一说,微微一愣:“主子的意思是……”
“连硕,召集永平门门徒两千随我前去秋狩……”余莫卿挑眉一笑,示意连硕近一点,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
连硕的表情阴晴不定,一会儿眨眼,一会儿蹙眉,一一听着余莫卿所说。
“可记着我刚才说的?”余莫卿说的有些口干舌燥,又喝了一口茶。
“属下明白”连硕略带迟疑的点了点头。
“不记得也没关系,稍后我会将这次行动的过程写给你,不懂的细节再来问我,要确保这次万无一失……”余莫卿冷冷一笑,满眼尽是得意,“呵,我要太子明白,当年猎场之上没有斩草除根的后果是什么……”
不多久,宫里便又传来消息,让余莫卿快些准备去靖州的事宜。
她趁此找了一趟池安,毕竟这几年她一直留在春花楼打理事务,并没有再离开过一次国都,难免会想念故土吧。
而余莫卿来问时,池安的脸色倒是淡然:“回靖州?”
“是,这一次我主要是让太子下不来台,以此为自己翻案。”余莫卿挑眉,“当年是我鲁莽将你带来国都,也给你闯了不少祸,才让你三年不得回靖州,你此次前去,也算回一次故土,有什么要见的人也可以……”
话音还没落,池安便摇头打断了她:“不用了,我不用再回靖州。”
余莫卿疑惑:“为何?你的家人……”她当初也没细问池安家世,只知道她在护女院里当女师,想必也是有家人的吧。
“我没有家人。要是一定要说家人,你们不都在春花楼吗?”池安挑眉一笑。
“女师也没有家人吗?”余莫卿想起扬花,毕竟扬花曾是风尘之人,早已家破人亡。
“并不……完全是吧……”池安轻笑,眼中夹杂着一丝不明的情绪,“反正,回去了也是徒添烦恼,还不如安心待在楼里。再说过几日我还要随丽姐去挑选几个姑娘,实在没时间去靖州了……你安心去吧,倒是要小心,别再着了谁的道,免得当年的祸事重演……”
“那好吧,我也不再强求你……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有连硕和门徒保护我,不会出事的。再说这次万事俱备,也就欠一个东风罢了,我自有安排……”余莫卿不好再劝池安,便开始着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其实这次去,她也没准备带什么。最重要的也不过是她护身用的一些武器。还有治她旧疾的药物,因为这次秋狩会跨九月之初,她怕自己在关键时刻抗不过那阵绞痛,毕竟只有这一次机会,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时间迅速跨到秋狩出发的这日,余莫卿早早跟上了皇家的车队。据这次安排,她是以弘毅公子的身份随行,所以自然是跟着引荐她的三皇子身后。跟着三皇子的侍卫指引,她迅速带着连硕跟上了三皇子的马车。
余莫卿不是没见过皇家的车马,毕竟三年前,“亏得”秋狩的经历,她才丧失了刚刚重生后对未来的所有未知的希望。可虽有盛景在前,但这一次她还是有些瞠目结舌。
只见这次出行的队伍甚是庞大,巍峨的长队犹如一条蜿蜒盘旋的山路,又似一条游荡的水蛇,浩浩汤汤,延绵不绝,一路朝靖州驶去。听闻是因为江南水灾之劫一过,圣武帝特赦,承蒙隆恩,准许大臣和一众家眷前来。
而根据余莫卿事先的安排,今年相府一家都不会出行,理由是余莫卿刚刚释放归家,不想再回旧地重忆当年伤心之事。
所以这一次,除了相府,朝中几乎所有大臣都会前来,包括往日都不曾出宫的后宫家眷。
从马车到马匹,个个都是挑选精良、制作精良,为的就是这一次出行中出不得任何差错。
每个皇子都安稳坐在自己的马车里,身后带着一众照顾起居的宫人和保护的侍卫。还有普通大臣家的车马,也是应有尽有,好不痛快。
因为余莫卿是后来才与众人汇合,又是民间商贾的身份,所以即使到了也没太多人注意。只是默默在三皇子窗边只会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所以即使是余莫卿今日身着水青色云纹锦袍,长眉斜入,英气入骨,额上绑了一条淡蓝色锦缎头带,衬得一脸俊逸之色,也没有引起谁的注意或怀疑。
而要说今日最为独特的,当属平阳公主邢天熙最为抢眼。
城门之时,车马需要汇合停留一阵,所以余莫卿才跟上三皇子的车马。谁料她也准备下马休息一下,便听到一声尖锐而软糯的声音。
“小黄!你给本公主下来!快下来!”邢天熙娇艳如花的面庞上染了一层怒气,正骑在马上,插着腰,仰头看向一棵树上。
原来是公主今日一时兴起,所以骑马出行,便将她惯养的一只猫也带在一旁。谁料才在城门处停了没多久,她的猫便调皮的跳出了装它的袋子,还自己爬上了树,一时间不肯下来,惹得公主气急败坏。
公主身后一众宫人都在树下更加着急,毕竟公主是不可能上树去救猫的,而且公主还曾下令,不准任何人伤害或惊吓到那猫。这参天大树高耸入云,普通宫人若爬了上去定要伤了那小小一只的猫咪,而若是御林军上去,这些五大粗的军人,不将猫咪给弄疼都不错了。
余莫卿原本下马的动作停了下来,保持着一手拿着缰绳的姿势,略带戏谑的看向那抹桃花般惹人怜爱的脸庞,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即使过了这么久,她可没忘记平阳公主,可不就是傅子文心心念念的那个心上人吗?她穿越而来,虽没有见过其真人,原主的记忆倒是告诉她,此人不仅美若天仙,并且性子活泼可爱,难怪傅子文怜爱不已。如今之见,确实不假。这邢天熙虽长得清纯可爱,性子倒不娇柔,骑马剑术样样精通,所以今日骑马之姿,甚是英姿飒爽。
想到邢天熙,她又不得不想起傅子文。
如今公主的猫挂在了树上,傅子文不是应该立刻感到,开场英雄救美吗?再说今日如此盛行,傅子文作为将军,不可能不来呀?人呢?
余莫卿脸上划过疑色,还未等她细想,三皇子的窗帘被掀了起来。
“什么事?”三皇子眼神颇冷,面色略有一丝不满。
余莫卿侧头答道:“回殿下,好像是哪个女眷,在树下停留之际。”她暗想三皇子疑心重,她虽多年待在其身边,但并不代表她熟识宫中所有人。即使她作为秋棠也为太子办事,但宫中女眷毕竟接触甚少,虽听过名字,但也不会认出谁的模样。
三皇子探头看去,蹙眉道:“又是天熙那丫头……”
余莫卿假装反应过来,顿时行礼:“属下愚钝,竟不识那是公主殿下。”
三皇子懒懒答道:“也难怪你不认识,这丫头早不知在哪个宫里玩东玩西,哪儿有一点公主的模样……她到底怎么了?不好好待在车上,骑什么马……”
余莫卿又假意听了些什么旁边人的议论,回道:“貌似是公主殿下的猫爬到树上下不来了,宫人们有些着急。”
“宫里真是没一个省心的……”三皇子随意挥挥手,又小声嘀咕起来,“那个傅子文呢?跟着皇兄死哪儿去了……”说着三皇子脸上多了一层不满。
余莫卿假装没听到傅子文的名字,只当是有所会意,点了头,朝后看去:“连硕。”
“是。”连硕领命,立马脚下生风,朝邢天熙那边赶去。
只见众人还未看清,连硕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上了树,脚下竟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树上那只小猫儿还似玩得不够尽兴,只顾着用前爪掏着前面的树叶。
连硕的手已经伸了过去,趁着小猫往上一扑,迅速接过它柔软的身子。随即轻轻落地,将那小猫呈到了邢天熙马前。
有宫人上前,将小猫接了过去,又递到了邢天熙面前。
邢天熙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将小猫接到手上,嘴里轻轻松了口气,脸上洋溢着笑:“好在回来了……”又看了看跪在地上行礼的连硕,顿时想起自己的身份,端起了脸:“多谢这位公子。”
连硕低着头:“多谢公主夸奖,小的只是听从弘毅公子之命。”
“弘毅公子?”邢天熙眨了眨那忽闪的大眼睛,一副水灵的模样,“不就是那个父皇特意准许随行的弘毅公子吗?原来是他呀……你家公子在哪儿呢?可能让本公主瞧瞧?”
“回公主殿下,公子随三皇子殿下行。”连硕答道。
邢天熙一听,不自觉朝三皇子车马看去,只见那处一俊郎少年,模样不卑不亢,见她朝自己看去,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邢天熙顿时一愣,又微微眯眼,不知心中想着什么。接着她便骑着马便往三皇子的马车走去,怀里的小猫舔了舔爪子,仿佛是知晓自家主人的小心思。
三皇子的窗帘还掀着,他朝邢天熙冷笑:“你这养的畜生倒是不省心……”
“三皇兄说笑了,皇妹养的畜生是不省心了些,可却也没碍着谁呀?”邢天熙盈盈一笑,唇舌反语。她自然聪明得很,怎会听得出三皇子一语双关之意是变相的说她,自然不能弱了自己的气势。
三皇子也作没听出邢天熙的反抗,淡淡看了她两眼。他心里倒对余莫卿很是满意,毕竟她这一举动,会让公主对她大有好感。日后若办什么要紧事,没准还能通过这傻丫头一下。
邢天熙又换了一副正经模样,看向余莫卿,语气很是客气:“倒是你这随行的属下,还真是一把好手……”
余莫卿立即行礼:“草民弘毅,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不必行礼,公子乃父皇特许之人,身份非同一般,不用对本公主行此大礼。”邢天熙语气温和,嘴角轻勾,“刚才还要公子好意,差人前来搭救本公主养的小玩意儿。”
“公主言重了,草民不过借着三皇子的美意,才派人前去。并且又非自己会武,借花献佛,着实让公主笑话了……”余莫卿谦虚道。
“公子客气了……”邢天熙轻笑,“这一下也算认识公子如此行侠仗义之人,本公主此行必有所获,还望公子多多与本公主交谈交谈,免得此行百无聊赖啊……”
余莫卿点头:“承蒙公主赏识,草民定当竭力陪同。”
“好了,咱们要出发了。”邢天熙掩不住的欣喜之色,“三皇兄,皇妹告退了……”
“免礼。”三皇子随意答道,并未准备和她多说什么。
目送邢天熙骑着马朝自己的车行走去,余莫卿也行了礼。待邢天熙离开,她才正了正身子,朝三皇子看去。
谁料三皇子竟有意打量起她的模样,而且还目不转睛。
余莫卿倒疑惑,心里不禁腹诽道,难道三皇子发现了什么端倪?试想她刚才和邢天熙也没多说几句话,难道她一时大意,话里露了破绽?
她咽了咽口水,轻声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