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的伤口。
自回国后她并不是完全消沉,自每日连硕向她回报朝堂局势以及二皇子的打算开始,她便已经清醒。她记得这么久他们一直想要触碰的目标,记得他们为此已付出的努力。失败和成功都不过是在一瞬之间,一念之间成败已定,永夜虽坠崖,若说他的死去已是失败,但她的成败还未曾结束。
外人看来她已如行尸走肉,却不知她一颗真心虽死,但却仍旧不舍就这般离去。她要替他完成最后的夙愿,亦如她当初许诺的那样。他一人不守诺言,可她不会。
她从不信鬼神,但这一次她选择相信他在天之灵,会看到她为他所做的一切。这样即便有一天她到了地下,至少她不希望他责怪她放弃了最初的承诺。(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他俩的承诺是助明主登基哦。)
“莫卿,若是身子尚有不适,便交由我们吧……”二皇子看着余莫卿,一脸诚恳道。这一次他并没有用其他称呼,他唤余莫卿,是真心希望她好好休息的。
“不用。”余莫卿清冷开口,神色决然,“我会亲自带人杀进金銮殿,逼他交出皇位。”
好似是故意对六皇子说的,余莫卿看着那纱帽挡住的容颜,眼中的杀气几乎毫不掩饰。
二皇子好似懂得余莫卿为何如此决然,心中不免钦佩她的执着,但还是有点担心她的身体和心绪能不能坚持得住。毕竟到时候不允许出任何差错,他虽相信余莫卿的能力,但谁都不知道三皇子又会是何等反应和举措?这些都是他们这几日还要仔细考虑的地方,要确保每一处都不能有任何差错。
“不用担心,我说到做到。”余莫卿骤然起身,“暗阁会如期做好应对之策,永平门也任君调遣,一旦出事我全权负责!”
长灯之下,众人在余莫卿重新恢复清亮的眼中看到一种叫做执着的星光。
随后的几日余莫卿无不是投入所有精力,几乎没有任何一刻停歇,只为和大家一块商议出最佳的逼宫方法,尽量做到快狠准,让三皇子毫无还手之际,并且尽可能避免交战。即便他们知晓这一战必然腥风血雨,但乱臣贼子不除,国无安宁,最后遭殃的也不过是百姓罢了。
时间飞速流逝,眨眼已是登基大典的前一日,余莫卿照旧来到二皇子府邸和众人确认最后一点安排,待商议之后圆月已经高挂星空,而她则趁着休息之际拿了一壶酒,躲进了二皇子府里的后花园的一棵树上独酌起来。
斜长的树枝粗壮,尚且撑得住一个人的重量。枝叶自身旁伸展,将月色斑驳投射在余莫卿脸上,将她眼中的颓色遮掩。只见她头枕树枝,一手举起酒壶便往嘴里灌酒,动作十分潇洒。
入喉的辛辣十分刺激,像极了她每一次思念那张脸庞的酸涩。醇酒自喉间滑过,将灼烧的滋味流淌进脾胃,同时点燃她眼中的火。思念的渴望作祟,可是越喝越清醒,她眼前好似交影重叠,不断放映那日永夜坠崖的悲痛。刺痛的鲜红是她无法忘怀的烙印,责备懊悔都无法弥补她的伤痛。心上犹如鞭笞,狠毒的抽打腐蚀了她心中最后一块纯净的地方,留下的深深疤痕长此永存,比任何炼狱更令她绝望。
“你爬那么高,不怕摔下来吗?”
不知喝了多久,耳畔传来一阵清润之声,余莫卿以为自己是迷醉,幻觉好似她无法拒绝的药物,她多希望这一刻静止,毫不犹豫地将这剂药物统统服下,只为让她再多听一下这样的声音回荡,让她沉醉于那个妖孽的记忆里。
太过熟悉的话语,不仅是语调,还有内容。
是他吗?
可是低头看去,那张银色面具将她所有渴望和希冀挡在门外,她悬吊的心骤然落下,砸得她不忍卒读。
不是。
从来就不是。
她不语,收回视线,好似刚才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继续将酒灌入喉中,想借此忘记那些痛苦一段时间。
站于树下,那欣长身姿亦如仙逸,白色衣角微微玦起。他伸出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三小姐……夜凉……咳咳……酒寒,不易多饮。”
余莫卿何尝不知这些,只是今日她想喝,想一直喝。若是醉了,便沉沉睡去,再也不用想那些痛苦的画面和经历。若是没醉,她要一直喝到天明,喝到那一声号角传出,她要杀进金銮殿,将那另她咬牙切齿的人狠狠折磨一顿,以平心头之恨。
可是她一再闭口不言,也不曾理会来人问话,只是保持着躺姿,一手枕在头下,一手举着酒壶。偶尔有清风拂面,虽为凉爽,却吹不散她心中的燥热和烦闷。
她睁眼看去,月色冰清,星空璀璨,好似触手可得,奈何她伸手却不曾抓住一颗,就好像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她再也都触碰不到,甚至连他的尸体,她都不曾看到。他的音容,他的气息,统统成为回忆,她若不想,兴许就真的成为她的白月光,只有在夜里远远眺望,却永不得触碰,哪怕一角,哪怕一寸……
“人这一生,会为爱付出一切吗?”良久,她甚至未曾感到脸颊一片冰凉,机械般将酒灌入喉咙,大口的吞咽好似野兽,汲取活下去的源泉,嘴里淡淡发声,轻得连她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是否开口,又到底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有风将那清泪吹散,滴在树下人的脸上,像是勾起回忆,让他神色一冷。他继续抬头,隔着重重树叶,甚至看不清那女子面色。好似在思量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回道,“会。”
单薄的字眼传进余莫卿耳中,好似敷衍,刚要放下酒壶的手却碰到一片湿润,她微愣片刻,随即冷笑,“呵,那爱的人……死了呢?”
树下之声好似停止,连呼吸都微弱得不易察觉,余莫卿以为人已经离去,不会回答她这刁钻的问题,嘴角的冷笑不断夸大,随即又要灌酒。
闭眼前仍旧有泪滑过,她选择忽视,径直仰头。抬手,举壶,却不见甘醇流入嘴中,耳边响起一阵回音,“若所爱之人故去,那便替他活着。至少成为他在世的眼,替他看最后的光。”
离人的脚步声传来,余莫卿嘴角被酒水包裹,她黯淡的眼好似被光明点亮,她急切跳下树枝,却只看到一地碎叶,连风都不曾刮过。酒水在酒壶中晃荡,她的心好似湖心死水被石子砸中,泛起阵阵涟漪。
不是他,却胜似他。
兴许六皇子是他在世的延续,来提醒她要好好活着,为他完成最后的夙愿。
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她扔下酒壶,淡淡离去,再不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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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铺洒在大昭巍巍皇城之上,沉睡的雄狮已经苏醒,它要放任自己的野兽本性,踏平这一再囚禁自己的牢笼。
祭祀大典如期举行,当礼官指导吹走礼乐之时,行军的号角声亦如响起。
四个方位的宫门在同一时间被冲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号令声震耳欲聋,几乎踏碎皇城每一处的坚守,也粉碎了高位之上那明黄身影的心。
刀光剑影如炬,不似黑夜星光,而是正午骄阳,照射在每一个宫人惊恐的脸上,将震慑径直烙在他们眼中,让他们看到今日一过,整个大昭究竟会迎来怎样的晴天。
余莫卿带人杀进金銮殿前时一路畅通无阻,计划如期举行,她也一路来到金銮殿。
偌大金銮殿就在眼前,门前仅剩下的一队侍卫浑身是血,疲倦和恐慌在他们脸上一一闪过,可是他们仍旧不肯放下手中的兵器,只是望着对方的铠甲,眼里流淌着不屈和不甘心。
“金銮殿前者!还有里面的人听着!”二皇子金软甲胄披身,端坐战马之上,手里的利剑直指大殿,声音洪亮而浑厚,“今日!降者,投靠者,尚有生机,入本王麾下,择日良待!反抗者,当众诛杀!一个不留!余下乱党不服者,统统流放!永不得再回大昭!再问一遍,服!或不服!”
最后一批侍卫僵持之下,二皇子率人也不曾退去,只是继续等待,等待大殿之中传来投降之言。
可是等了半天,金銮殿的殿门都不曾打开,里面的人也不曾发声,甚至等到外面的侍卫终于在这场血色洗礼之中看清局势,缴械投降,并且无条件归顺,金銮殿殿门却始终紧闭,好似在监守自己最后一片阵地,丝毫不曾松懈。
“皇兄,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啊!”开口的是四皇子,他带人从东城门攻入,如今在金銮殿前汇合。但僵持之下却没有结果,他也不免心急起来,甚至猜测起来,“会不会……他已经跑了?”
“不可能,末将带人提前封锁了金銮殿四下,若飞得出半个苍蝇,唯末将是问!”说话的是傅子文,他骑于马上,挺立之姿昂然,神色冷然地盯着金銮殿。
没多久,殿门突然打开,外面的将士瞬间举起长枪,一副警惕模样。
却见一宫人颤巍巍走出,眼看着外面之景,连滚带爬地走了出来,脸上十分惊恐。
“那是谁?”二皇子自殿前阶下看去,一阵疑惑。他微微抬手,示意将士们稍安勿躁,只等着那宫人哆嗦着走到跟前。
“你是谁?”二皇子冷声问道。
战场无情,他的利剑就在手中,但凡此人有一丝异心,他会毫不留情刺穿他的喉咙,完全不似以往温润模样。
“奴才……乃……殿……殿前掌事……”大抵是三皇子提携至金銮殿掌事的太监,见了如今仗势已是十分害怕,跪在二皇子马前,连话都说不利索,只剩下颤抖。
“三皇子呢?”二皇子给三皇子留了面子,既不肯叫他那自封的摄政王,也暂时不想废除他的名号。
“在……在殿内……候……候着……”这宫人畏畏缩缩答道。
“殿内可还有别人?”二皇子冷眸微转,严声问道。
“没没……没了……”那人惶恐答道,“城门攻破时……便……便逃了……”
“那你为何在此?”二皇子言辞犀利,并不放过任何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