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谢泓放下手中的笔走了过来,竟然走到她面前单腿半跪了下来,然后握住她的手,然后抬头对上了她的一双眸,原本那样灵动生机的一双眼,这个时候却是满眼委屈的望着他。
他的那双眸她以前从看过第一眼之后,便再也没有办法能够逃离,那种沉溺几乎是心甘情愿,不能自拔的,但是她交出了自己的心,他想要将他的心交给她的时候,她却迟疑了,那是她第一次想要逃避一件事情。
“怎么从这话里听出了一股子酸味?”他嘴角带笑,目光灼灼而坚定是她此时不能逃避的。
果然他都是知道的……
她气急了粉拳往他胸膛上捶了一拳,这人何时学得了这一身的痞气,不是之乎者也,仁义礼智的谦谦君子吗?
他道:“阿吟,朕知道你现在的心中有万千的疑问,想要从朕这里讨一个答案,但是朕除了一颗心给不了你任何的解释和承诺,偏偏这一颗心你迟迟都未接,所以答应朕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好好的待在朕身边,朕只要你待在朕的身边。”哪怕你心中还装着别人,他都在所不惜。
如今距离一年之约已经所剩无几,那是他与元坤的君子之约,为的不过是了结这一场纠纠缠缠的风月局。
一轮非经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
原来他只要她待在他身边,懂事乖巧的待在他身边,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什么都不需要纠结,甚至如果她愿意他能够给她一个比容华更高的位分,找一个比郡守官位更大的爹爹,只要她懂事的待在他的身边,即使看着他临幸宫嫔,纳娶皇后。
梁吟听到他那番情真意切的话,不知道为何脑海中第一浮现的一个词竟然是姌烬曾经提到过的“懂事”,他需要的是一个懂事的阿吟,不会招惹那么多的麻烦和是非,她想她知道了。
尽管正如他所言,她心中却是有万千的疑问,但是他不希望她问她便不问,她神情有些发愣,然后她呆呆的点了点头,她想她会按照他的希望去做,因为她爱上的偏偏就是一国之君,而且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聂清河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心中已经找出了万千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但终究是抵不过一个情字。
梁吟看着他的眉,他的眼,谁让她天生就喜欢漂亮的东西,而当初那一眼就觉得他漂亮的不像话,若一切只是黄粱一梦,红线离殇,断肠,旧人,笑靥了明媚,断弦了年华,终是敌不过虚妄天命。
她想,她可能终其一生都读不懂谢泓了。
***
明媚的三月,果然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包括绕梁楼在内这一整条的花街都遍种桃花,所以桃花盛开的时候,也是绕梁楼,清风阁这些青楼妓馆生意最好的时候,眼看着她就要回阕宫司夜了,但是夜阑殿却是回不去了,她倒更想晚上回阕宫,白日便留在这绕梁楼里也好有个说话的。
谢泓将青绝派到了她身边,还仔细嘱咐过仔细她的安危,其实余音的迎荷院里除了那一池的荷花之外,也只是余音和吴念儿罢了,她甚至连前面都没有再去过一次。
因为这段时日城西林大夫的济仁堂那里格外的忙,所以林大夫便不能再如往常一般来这绕梁楼走一趟了,趁着她尚还有一些时间,便陪着这段时间一直觉得身子困顿的余音来济仁堂瞧瞧大夫,虽然她也懂一些医理,但是却是不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
绕梁楼置办的那些衣裳她是不敢再穿,谢泓便让青绝送过来了几十身的新衣,除了几套极个别的黑色之外,其余都是一水的青碧色,连吴念儿看了都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着其他颜色也不是不美,为何单单喜欢这些,虽然说清水出芙蓉淡雅一些总是没错的,但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是否太过于单调了些?毕竟你还是如此妙龄……”
妙龄?修习稷倾之术,哪怕再如何的换皮,也始终都是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她的容貌不会再变化,姥姥的年岁那么长也只是青丝变白发,只有最后身死灯灭的时候那张皮才会形同枯槁,化为灰烬。
这些新衣她一日换一件,只因为是他送的。
余音姑娘还在那边的首饰阁里挑钗环,她因为见惯了好东西所以自然就先来这边的济仁堂等她,跟着林大夫总是还能多学一些药理医理的,入春之后,尤其是天气渐渐暖起来之后,济仁堂的生意也较往年的这个时候更加的热闹。
听余音说城郊的几个村庄里有孩子发高热,因为都是穷人家拿不出多少钱请郎中,便只能抱着孩子来林大夫的济仁堂求那不要钱的药汤喝,梁吟原本也以为是春日里回暖小孩子着了风寒才会高烧不退,但是等她和折竹说着话,看到迎面刚刚从济仁堂走出来的一个伛偻的老人时,心中暗道大事不妙。
因为济仁堂并不是很大,坐诊的只有林大夫一个,而其他三个药童只是负责煎药而已,所以老年人和中年人都排在外面,等着林大夫先给里面的小孩看完,若是之前她还确定,那么看到济仁堂内堂里那些抱着小孩的妇人时她更加的确定了。
先是小孩子,高热不退,然后是能挤出脓水的红疹,然后红疹大规模的消退,便是又起高热红斑豆痂,最后人是活活烧死的。
这和她在重延所遇的瘟疫几乎是一模一样,疫症本多发于水旱之后,但是重延除了盛夏之外常年凉寒,而今年的长安更是无涝无旱,可以说是风调雨顺,怎么会突然有了疫症?
见梁吟一脸的凝重,折竹问:“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对?”
“你回去截住余音姐,让她莫要再到这济仁堂来,然后速速采购粮食,绕梁楼关门谢客,我还要再跟林大夫确认一下,这里你也莫要再待了!”她利落的吩咐道,“告诉余音,长安可能要迎来一场浩劫,这病恐怕不是什么风寒,而是疫症……”
到现在她还记得重延沦为一座死城的景象,太过于悲壮。
林大夫正在给人诊病硬生生的被她拽了出去,“老夫正在给人诊病呢,有什么天大的事也要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