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恪兄,终于见到你了,咱们得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从北平分别至今,应有三四年了。”
“寅恪兄你可消瘦了不少啊!”
“孟真兄你倒是不见清减啊!”
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那操着山东口音的人关切地嘱咐:
“寅恪兄,你身子弱,怎么还出门?赶紧回房休息啊!”
“无碍,一早读书到现在,眼睛有些不受用,出来见见天光,歇歇眼睛。孟真兄,你不是要去重庆么,怎么到昆明来了?”
“你都听说啦?之前朱家骅辞了中央研究院的总干事,蔡公本来的确是想让我接任的,可我还是放不下史语所的的弟兄们,就辞了那差事,跑这儿来了!寅恪兄,你几时到的昆明啊?”
“我也刚到昆明没多久,蒙自分校结束以后我才过来的。”
“寅恪兄,咱们别站在门口说话了,赶紧进去吧!”
从听到“寅恪兄”三个字开始,曾涧峡就一直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门外的动静,他一下子便听出门口交谈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联大教授陈寅恪和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所长傅斯年。
傅斯年留给曾涧峡最深印象的并不是他史语所创办人和所长的身份,而是他的“嫉恶如仇”,参政会上他带头向国民党的贪官污吏发难,因此在坊间得了“傅大炮”、“傅老虎”的诨名。曾涧峡至今还记得,几年前傅斯年在报纸上写文章痛骂汪精卫,说他是加速中国灭亡的罪魁祸首,言辞犀利,让人过目难忘。后来曾涧峡听闻傅斯年跟随史语所一路从北平辗转到南京,多年来一直在主持史语所的研究工作,但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竟能在昆明遇见他。
至于身为“清华三巨头”之一的陈寅恪先生,对于曾涧峡来说更是高山仰止的存在。曾涧峡跟先生虽然同在蒙自分校文学院教书,可两人分属哲学系和历史系,且陈寅恪先生住在歌胪士洋行,而曾涧峡跟阮媛同住王家宅院,虽然两人在蒙自海关偶然遇见,也不过点头示意,即便是曾涧峡倾慕陈寅恪先生的学识,可曾涧峡生性内敛,陈寅恪先生也沉默孤傲,不喜多话,因此几个月下来,两人并无深入交流之机会。
如此两位大师如今竟就住在他的隔壁,曾涧峡拼命按捺住喜悦和兴奋的心情,当下他真的很想冲出门去跟二位先生打声招呼,最终仍旧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唯恐唐突了先生们,心里思量着改日再登门拜访,既然先生们就住在此处,机会还有很多,来日方长。
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简称‘史语所’)是一九二八年由傅斯年、顾颉刚、杨振声三人奉国立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之命筹建,同年史语所于广州成立,傅斯年任所长。一九二九年史语所迁往北平,所址在北海静心斋。一九三六年史语所再度迁至南京鸡鸣寺。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事变后,史语所同仁便决议迁往长沙,一九三七年十月底史语所成员共计三十五人抵达长沙,其间成员合力将全所设备、标本装箱,一直到一九三八年一月,共计一千一百三十二件史语所资料被分批运抵长沙。
随着战事的愈演愈烈,史语所决定继续南迁到昆明,此后大约三成左右的仪器标本等资料陆续运往昆明。一九三八年六月到九月中旬,历时三个半月,史语所将散落全国各地的图书悉数运往昆明,打包邮寄八千八百一十一包,另外珍本、大本等不便邮寄的书籍装成七十一箱,由长途汽车运到昆明,共计中文图书十二万六千两百九十九册、外文图书八千三百四十二册、杂志二百余种、拓片一万余份,最为难得的是,所有书籍全程毫无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