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开学日子的临近,来联大报到的新生越来越多,此刻注册组门外贴着课表的土墙边人头攒动,其中有许多青涩稚嫩的脸庞和懵懂新奇的眼睛。
在人群之中,有一位青年十分出挑。他身穿一身挺括的深灰色条纹西装,更显得露出来的脖颈和手白得耀眼,正跟身边人热络地说着什么,即便是只看背影,其挺直的背脊和高档的着装仍透露出其优越的家世和良好的教养。
陈确铮不经意看向那青年的背影,此人显然他从未见过,却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随意看了一眼跟青年聊天的那人,没想到竟一眼便认了出来。陈确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很显然,他身边的贺础安也认出了这人,他刚刚用手肘怼了一下他的胳膊。
“确铮,你快看那边!那不是钱胜权吗?燕京大学的!你不记得了吗?就是西山军训时跟你比过枪法那个!”
陈确铮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他不但记得这人,甚至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上次两人的见面可谓相当地“令人难忘”,一年多前,就是这个钱胜权在他逃离北平那日跟他在车站偶遇,害得他险些被日军抓住,逼着他不得已用手枪抵着他的肚子方才脱身,没想到如今竟在这儿遇上了。
陈确铮直觉这个钱胜权今后会可能会给他惹麻烦,就在他有些烦恼的时候,那西装革履的青年突然伸出修长的手臂,指着墙上的课表,跟身旁的钱胜权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衣袖向后退去,露出了一截手腕,手腕上有一个形状特别的褐色胎记,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显眼,陈确铮盯着那胎记,感觉自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他想离开,可身体仿佛钉在地上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不可能不可能,不会的,怎么会是他呢?
就在这个时候,钱胜权回过头来,随即便看到了陈确铮跟贺础安。
看到陈确铮的瞬间,钱胜权先是一愣,随即耐人寻味地一笑,赶紧迎上前来。
“陈确铮!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真是太巧了!”
钱胜权热情的态度十分反常和诡异,陈确铮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却全在那青年身上。刚刚钱胜权在叫出他名字的瞬间,那青年的背影很明显地晃动了一下。陈确铮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背影,眼看着他猛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那青年甚至比陈确铮自己还要惊讶,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嘴巴微微张着,表情中既有畏惧,也有期盼。
那是一张让陈确铮无比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脸。
陈确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青年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身边的钱胜权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切,只管不停聒噪着:
“对啊,你本来就是清华的嘛!在联大碰到你有什么奇怪的?北平沦陷也一年多了,再回燕大也是没指望了。后来听说联大搬到了昆明,我就转学过来了。我现在在联大法商学院商学系读三年级,你知道的,出路比较好嘛!”
说到此处,钱胜权上前一步,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出手枪的姿势,意有所指地在空中晃了晃,语气暧昧地说道:
“以后大家就都是同学了,咱们还要互相多照应啊!”
发现自己的话完全没有入陈确铮的耳,钱胜权有些纳闷,顺着陈确铮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的青年。
“瑞麟!你来得正好,给你们介绍一下!陈确铮,这位是我在滇越铁路上认识的小学弟,我们是坐同一列火车到昆明的,他是刚刚考上联大经济学系的大一新生。对了,他还是你的本家呢!名叫陈瑞麟——”
“哥”陈瑞麟的声音不大,其中有一丝试探和羞怯,可他看着陈确铮的眼神却满溢出热切的想念。
“哥?他是你哥?”钱胜权一脸诧异地叫出声来。
胡承荫跟贺础安也用探寻的目光在陈确铮跟陈瑞麟身上来回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