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暗,杏娘的心情也越来越灰暗,脚步也越来越焦急,她和杯莫停在几个乞丐的聚集区都已搜寻了一遍,但二人始终未瞧见那个小女孩的身影,仿佛她那小小的身躯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原本还保持冷静的杏娘此时也无法再冷静下来。
路上,行人寥寥,车马寂寂。各家大小酒楼的灯火虽已早早点上,开始花枝招展地招揽那些晚归的客人,但依旧无法改变这座城市萧条与冷漠的主色调。
夜色,如水一般倾泻而下,覆盖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将远处的景物统一刷成了单调的黑色,同时也给眼前的景物蒙上了一层模糊的轻纱。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地映在地面上,与地面的颜色融为一体,只有经过光亮处时,他们修长的影子才复出现,但很快就又消失了更为黑暗的夜色之中。
经过春红阁和翠阴楼时,杏娘看到那些负责搭建彩楼欢门的伙计又登上了他们各自的彩楼之上,只不过这次他们的工作不是搭建,而是拆除。有人见到杏娘,朝着自己的同伴挤了挤眼色,然后他们悄悄地斜睨了她一眼。
从他们那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还记得杏娘,他们也还记得白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及至杏娘从他们酒楼前走过好久,才听有人窃窃私语道,“就是这小娘子,害得掌柜的赔了曹衙内一大笔赔偿费。”
“别啰嗦,堵上你的嘴,赶紧拆!人家攀上曹衙内,自是后福无穷,你可小心着,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今晚务必要把楼子拆喽,否则明天就给我走人!”一个监工模样的人袖着手立在下方喝斥道,那彩楼之上闻声,瞬时安静了下来。
杏娘没有回头,只听到身后有人轻蔑地啐了一口痰。那一口痰里,有刻薄的嫉妒,也有狭隘的恨。
在摸排了最后一个乞丐聚集地之后,杏娘的神色变得更加颓丧了。杯莫停倒不甚悲观,凭借着他比乞丐更为潦倒的外形和比一般人更为阔绰的出手,他不断从乞丐们中间获得有关小女孩的各种信息,但都没什么实质性的价值,仿佛这所有的人都不认识这个小女孩,可也没有一个人对此感到惊讶。
他们这个队伍,每天都有人在掉队,也每天都有人在不断地加入进来。所以也就没有人会关心每天是谁掉队了,每天又是谁进来了。这其中的人来人往,就和月圆月缺一样稀松平常。生活逼得他们放下了尊严,也让他们对生活中除自己以外的人变得极其冷漠。
“娘子,莫要灰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杯莫停一直在努力地鼓励杏娘。杏娘也一直如是安慰自己说。
“娘子,你看那里有个孩子,是不是她?”忽然,杯莫停在一个巷子里隐约见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
杏娘急转过头来,那女孩正盘腿坐在墙根一垛人家盖房子用剩下的青瓦之上,手里拿着杏娘的荷包,正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着自己不劳而获的“不义之财”。
忽闻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她立即警惕地掖起荷包,翻身坐起,也不看来者何人,就仓惶地准备逃走。杏娘一个箭步拦在其身前,女孩乍见来人是杏娘,脸色猛地大变,做贼心虚的她立时调转脚步,径往回跑,可没跑几步远,她复又停了下来。另一头杯莫停正笑眯眯地等着她哩。
小女孩立时目露惊惧之色,肩头一颤,忙将荷包塞入怀中,然后抱头蹲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口中不住地哀求:“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杯莫停一手便抓住其项间衣领,径直提了起来,喝道:“小毛贼,还往哪里逃啊?”
小女孩不住地求饶,抽抽搭搭地哭将起来。杏娘心生怜悯,让杯莫停放下小女孩。杯莫停将其垂到地上,手中的衣领却一丝不松。
小女孩被勒住,无法跪地求饶,更无法伺机逃走,观杏娘心慈,便急道:“娘子救命,娘子救命。”杏娘温言道:“小妹妹,姐姐问你,你若老老实实的回答姐姐,姐姐便让这叔叔放了你,可好?”
小女孩抬头望了望杏娘,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痕,“好好好,姐姐尽管问,小四绝不欺瞒。”小女孩兀自啜泣不止,豆大的泪珠急涌而出,她的小手又再反复擦拭,黑黢黢的脸上一眨眼便哭得黑一块白一块了。杏娘颇觉于心不忍,却也怕她再使诡逃跑了,便也只好任由杯莫停先行制住。
杏娘俯身弯腰,半蹲半跪,柔声问道:“姐姐的荷包,可是你拿走了?”
小女孩渐渐止住哭声,双目游移,面露惊惶,吞吞吐吐道:“嗯,嗯,嗯……”
杏娘知其害怕自己承认后会遭受责罚,故而犹豫不言,便轻声道:“你莫要害怕,你拿了,还给姐姐,姐姐绝不会怪你。”
小女孩方才点点头,眼眶中噙满了泪水,眼眶、鼻尖俱是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杏娘见其衣衫单薄、瘦骨嶙嶙,甚为怜悯,见其左手从怀中摸掏一番,递出了杏娘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