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今天,邓尉山,无风无雪,阳光正好。
由于这位出生于梅开时节的师潇羽对梅花情有独钟,所以在那年她生辰之前,柳云辞提议——由姑苏五门这四位尚未继承家业的闲情公子——墨尘、祁穆飞、师承宫还有自己,每人送师潇羽一份与“梅”相关的寿礼。这样一来,就与吴希夷送的“梅酝”凑全了“梅开五福”之吉意。
对此提议,其余三人皆表示赞同,无有异议。
柳云辞作为活动发起人,他第一个送出了礼物。他的礼物是他亲自拈管挥毫画就的一幅墨宝《柳眼梅心》。
这个时期柳云辞的画作,错彩镂金,雍容华贵,笔致工整而不失活泼,设色浓艳而不失意趣,画幅大面积被主体事物铺满,几乎很少有空白的地方,花攒锦簇,气象恢弘,给人以雄伟壮阔之感。
这与之六年后的画作迥别。
以邓林这两次见到他的画扇为例,扇面上一幅是“刘阮遇仙”,一幅是“桃李不言”,这两幅画相对于他六年前的画作,笔致更为激烈劲健,设色更为大胆疏狂,构图也不再力求饱满,更多的是以虚实相间为主。
不过,两幅画虽是他在同一时期画成的,但两者的画风还是不尽相同的。
前者设色明丽,笔法秀润,颇有其旧时的遗风余韵,只是笔触不似从前那般外露直接,人物描绘也不再精细求工,几乎都看不清画中人的面部特征。
而后者设色简淡,笔法粗率,树木山水都施以大笔皴擦且下笔极其果断迅速,画面凝重而萧疏,而且画幅大面积留白,大有“此处无声胜有声”之意蕴。
不过,六年前和六年后他画作最大的差别,并不是这些。
六年前,他的《柳眼梅心》收获了众人的一致好评,连师潇羽也颇为赞许地点评了一番,虽然有少许口是心非,但她的眼神对他是充满认可的。而今,他的画作已经无人问津,除了邓林,已经几乎没人会注意到他手中的折扇上画的是什么了。
墨尘,是第二个送礼的。他的这份礼物,既在师潇羽的意料之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他送的正是那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最后却让他悔之无及的暗器“墨梅花开”。
这个墨梅花开的形制与一般梅花无异,只是五片怒放的花瓣俱是纯黑一色。不过,虽然同为黑色,但花瓣里外的黑色还是有所区别的。
花瓣内壁的黑色更为明亮,更为稠浓,其色泽犹似刚刚被清泉濯漱过的黑珍珠,质地光滑莹润,气质华贵典雅。阳光之下,还会焕发出耀眼而绚丽的光彩,尽管这样的光彩略显浅薄,但它也丝毫不加收敛。
花瓣外壁的黑色则相对深沉、平静,其色泽很像是黑夜里的远山,带着一层朦胧的面纱,显得神秘而深邃;又像是黑夜里的瞳孔,若无繁星映照,你都不知道它眼睛里竟还能反射出那样细密而幽微的光芒。
墨梅中心以“檀心一点红”为蕊,若取唇脂蕊心上轻轻一抹,即可触动第一层机括——五片花瓣顷刻间便能变幻成红梅之色,栩栩然与真花无别,触之柔腻,闻之香清。
此时,以两指掐住花蒂,向左转半圈,便会触动第二层机括——五片花瓣会瞬间向心聚拢,合抱成苞,然后趁人不备之时它会从中心射出一枚豆粒般大小的银制桃仁,桃仁尖端锋利无比,中者非死即残!所以某种程度来说,这也可以算是一件防身利器。
至于第三层机括,也是最隐秘的一层,“我以我血荐梅心,看朱成碧颜始红”,于梅心一点处滴上他墨氏一脉的鲜血方能启动,中者必死无疑,师承宫之死便是例证。
不过墨尘在设计之初,并没有要置谁于死地的打算,他不过是想用自己的热血让师潇羽看到自己的一片心意,但师潇羽拒绝了。
原本她也觉得此物精巧有趣,但当手中的玩物突然变成一件杀人暗器时,她的心头顿时不舒服了起来。
师承宫是第三个送礼的,送的乃是一支笛子,那支在师承徵看来难登大雅之堂的笛子。
笛管上题“霜竹”二字,旁边还刻有一朵淡雅雪梅。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
是日,师承宫还难得地于漱玉亭下吹了一曲《梅花落》。
师承宫擅长的乐器是阮琴,管弦一道远不如师潇羽来得精通,所以今天这一曲,所贵之处不在笛子,也不在笛声,而在于师承宫专门“献丑”的这份心意。
师潇羽看到笛子时,眼眸中淡淡地掠过一丝惊讶,她有意无意地瞥了祁穆飞一眼,然后欣然接过玉笛。墨尘和柳云辞见状,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痴迷于乐艺之道的女孩子,终究还是偏爱乐器多一些。
轮到祁穆飞时,不出众人所料,他果真还是送了一枚“一见喜”。为此他被柳云辞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最后为聚齐五福之喜,师承宫拿出了他带来的梅煎,算是祁穆飞之礼,柳云辞方才罢休。
倒是师潇羽不甚在意,莞尔一笑,收下了祁穆飞那份无惊无喜的礼物,算来这是第八枚“一见喜”了。
“唉,快成亲的人,到底是不一样了。这心啊都在别人身上了,哪还有心思在咱们潇羽身上费工夫?”
“老三,你别这么说!近来穆飞是忙了点,但他也是没有办法嘛,你就别怪他了。”
“哎呀,还是咱们少司命宽宏大度!好,我听你的,不怪他。怎么说这也是咱们姑苏五门这么多年来头一件大喜事呢。”柳云辞道,语气依旧负气。
“七叔还真懂你啊,知道你喜欢钻研医道,特地给你挑了这门婚事。”墨尘问道,“什么时候成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