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父亲一生戎马,为国尽忠,最后却遭小人毒手!可惜就是不知道那奸贼是何人!”杏娘为父伤悲,为父怅恨,不禁再次落泪,其瘦弱的身躯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张仲熊见之不忍,伸手在其肩膀上轻抚了两下。
杏娘感激地望了一眼张仲熊,稍稍克制了一下情绪,珠泪滚动间,她抽噎道:“叔父,这次多亏你,多亏你识得这‘君莫笑’的毒,要不然,爹爹被人毒害这个真相,可就真的要长埋黄土之下了。”
张仲熊赧然一笑,“哦,其实我也不识得。”说着,将手收回,轻捻霜须道,“我是找了一位医者朋友去看的,他识得这种毒。”
杏娘闻言,眉间一动,止泣道:“您的朋友识得这种毒?那他可知怎么解吗?”
“呃……”张仲熊捻着胡须的手微微一滞,转头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眼角的余光瞥了杏娘一眼。
杏娘道:“我身边有人中了类似的苗毒,正愁着寻解药呢,若是你朋友知道怎么解此毒,那就太好了。”
“呃,这个……”张仲熊迟疑片晌道,“我不确定他是否会解毒。不过,他人在金国,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吧。”
“无妨,只要你告诉我他是谁人在哪就行。”杏娘一双满怀期望的眼睛殷切地望着张仲熊,眼眶里还未完全退去的泪水闪烁着明亮而纯净的光芒。
“他啊……”张仲熊笑了笑,摇头道,“四方游医,居无定所,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呢。”话还未说完,他那消停多时的咳嗽又再次发作了起来,“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全身震颤了起来。
“叔父,你还好吧?”
听着那一声声令人揪心的咳声,杏娘立即放下手里的饼子,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张仲熊那蜷缩的身子上,一边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一边关切地问道。
过得许久,那顽固的咳嗽才逐渐转弱。
张仲熊神色稍舒,但身子依然痛苦地蜷曲着,窒塞的喉咙在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后呼出来一股浑浊的气息,他微微侧过头来,从疲弱的脸上吃力地挤出一丝微笑,他安抚杏娘道:“无妨,无妨,老毛病了。”
“我记得您以前身体可好了,怎的如今熬成这般模样了?”杏娘满目关怀地望着这位病入膏肓的老人,眼睛里投过一丝哀怜的目光。
在杏娘原有的印象中,她的叔父是一位“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的金甲勇士,龙眉豹颈,燕颔虎头,不仅人雄伟,连他的坐骑也相当不凡。每次铁鼓声动,他的马总是冲在最前头,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何等英姿,何等气概!
而如今,他俨然成为了一名病骨支离、老态龙钟的老人,除了手上还保留着那段金戈铁马岁月遗留下来的坚劲,他的身上,甚至是骨子里都已经丝毫不存旧时的壮志与雄风了。
或许这就是“英雄迟暮”吧,并不是所有的烈士暮年,都是壮心不已的。
“人老了,不中用了。”连这位昔日的勇士也发出了一声向岁月妥协的悲叹。
杏娘没有作声,只是用她温柔的手默默地安抚着他那被疾病与衰老压弯的脊背。
她终究还是没有忍心再向这位老者追问下去。
“看来您那位医者朋友医术也不怎么样啊,您都病成这样了,他也没个良方给你施治。”杏娘半是讥嘲半是怨恼道,“我本还想着求他给我朋友解毒,现下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江湖游医,就是这样了。”张仲熊随口答道,含糊一笑。杏娘亦以笑相答。
四目相对半晌,张仲熊拉过杏娘的手,就像曾经那样,放在了他的膝盖上,大手叠小手,手心贴手背。一切宛如昨日。只是,杏娘再不会像曾经那样,将她的脑袋伏在他的膝盖上了。
“不过,要怪啊,也怪我这身子不济。这次要不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我也不会回来。”或许是此情此景让张仲熊有所枨触,他的嗓音忽然哽咽了起来。
一向聪慧的杏娘立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顿然悲辛无限,一声“叔父——”,双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背。
张仲熊淡然一笑,轻轻地安慰杏娘道:“杏儿,别难过,人总要一死。我本想着回来再见爹一面,没想到竟在这儿遇到你,死而无憾了。”
杏娘拼命地摇着头:“叔父,您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认识一位大夫,他医术了得,一定能治好您的病的,我带您去找他。”
这一刻,她已经全然忘了她与墨尘的约定。这一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再不能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了。
“不必了,不必了。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叔父累了。”张仲熊以他坚劲犹存的大手向杏娘明确地宣告了他的决定,杏娘知其心意已决,也只好忍着泪不再坚持,只是二人才相逢便要面临死别之苦,让她短时间内无法接受。
“哎,只可惜,临了了,还是没能找到证据证明你爹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