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绿而知天下春,而京城中的官员甚至不用看到叶子长出来,就能知道春天已经来了。
太常卿蔡确领衔弹劾,而吴充更是将姜桓议论蜀王的文字,送到了皇后案头,惹得皇后震怒。几乎是在一日之间,原本炙手可热的三元府,一下变得门可罗雀。而有可能接任翰林学士和一甲的几个另外热门人选,则是转眼就宾客盈门。人人都在等着天子将贬斥姜桓的诏书发下来。
苏寅亲自登门造访时,就没看到了姜家宅邸前停着一辆马车、牛车。马也只有寥寥数匹,孤伶伶的一排系马石,全数空空荡荡,只被占用了两根而已。换在往日,恐怕来迟一些的,甚至都别想挤进去。
“阴森森的,这三元宅当真是不吉利。”苏寅带出来的一个亲信家人打了个寒战之后,就咕哝着。
姜桓听着一笑,从他的下场来看,的确是不怎么吉利。
这间宅邸是几年前吴复中任职时修的,门前是河,宅后则是大社,从风水上,于宅中住户不利——这也是最近姜桓犯了事,京城中流传出来的谣言。
不过这个谣言倒有几分可信,吴复中本人没有住进这座宅子,但他之后的韩公府三位当家的都住进来过,也都无一例外的在这位置上落得灰头土脸,最后引罪出外,而眼下就轮到姜桓了。
苏寅下了马,立刻就有伴当拿着他名帖去了宅门前,找姜家的司阍递过去。
姜桓家的司阍人没精打采的守在大门处。眼前只要支个筐子,就能用来捉麻雀的空场,让他知道了什么叫落差。就在前几天,他一天还能挣到一贯半贯的额外收入,现在能有个十文八文就不错了。
终于看到一队人马过来,只是这群人中,既没有打着旗牌,也没见哪人穿着官袍,似乎是领头的高大年轻人,则是一身儒士的青布襕衫,就像是个普通的士子——除了身边的人多了一些。
只是当他懒洋洋没什么精神的从伴当手中接过苏寅的名帖,还没看名帖上的姓名,就从对方嘴里听到了殿中侍御史、直龙图的头衔,一下便惊得跳了起来。瞪大眼睛再看苏寅,就不是随从多一点的秀才,而是微服私访的高官气派。
司阍急匆匆跑了进去,过了片刻,中门大开,姜桓直接迎了出来。
“韶光兄!”姜桓看到苏寅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原本苏寅留着半尺多长的三缕长须,有着士大夫的清逸。但现在出现在姜桓面前的苏寅,飘逸的长须却是不见踪影,身上穿的也不是寻常的士子服,倒是像地方官员的长袍。
但一看到苏寅脸上尴尬的表情,姜桓便收起了惊讶,当做什么都没看见,“韶光兄,别来无恙。”
苏寅一声苦笑,“如今这番局面,岂曰无恙?”他亲热的拉起姜桓的手。
“韶光今天登门,愚兄实在是没想到,还请家中说话。”
苏寅毫不犹豫,随着姜桓走进去。
在客厅中分了宾主做下,仆人端上茶点。
寒暄了几句之后。姜桓的问起苏寅来意,“愚兄眼下的情况,韶光也当知道了。不知今日登门究竟是为了何事?若是叙旧,愚兄已承了韶光的情。”
“叙旧也是一件。蜀王经营多年,或有不如意的地方,若能更正,也是一桩美事,只是鸣泽兄行事未免有些孟浪了。”看着姜桓脸色有些难堪,苏寅瞥眼看了一下横挡在厅中上首的屏风,笑道:“苏寅也不是来登门问罪的,想必鸣泽兄也知道如今苏寅身上背了什么差事。”
姜桓点点头,“韶光主持襄汉漕渠一事,想必是胸有成竹了。以韶光之才,天子和朝廷当可静候佳音。”
“小弟愧不敢当。”苏寅自谦着,“鸣泽兄大才名重于世,天文地理、河工水利,无所不通……”
姜桓听着摇头,“有韶光在,愚兄哪里当得起这几句,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苏寅看着姜桓淡然的模样,也不捧他了。应酬式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正色说道:“苏寅想说句冒犯的话,还望鸣泽兄海涵。”
待姜桓点点头,说了句‘但说无妨’,苏寅就继续说道:“依眼下的情况,鸣泽兄只能是外放了,难以再留居京城。”
客厅的屏风后,突然传出一声很细微的冷哼声,苏寅尴尬,姜桓只当没听到:“不过出外就郡,也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待罪,一个则是立功,敢问鸣泽兄愿意选择哪一项?”
姜桓也是绝顶聪明的人,苏寅这么一提,他也就想得明白:“韶光是想要愚兄去京西?”
“襄汉漕渠,苏寅独力难支。但若有鸣泽兄相助,此一事当无所滞碍。”苏寅笑了一笑,“襄汉漕渠一旦功成,便是第二条汴河。即便过去有再大的过错,也足以抵得过了。”
姜桓沉吟着,苏寅的提议对他来说的确是很有吸引力,将功赎罪,怎么都能抵得过了。这一次,屏风后就没声音了。
姜桓想了半天,苏寅静静地等他答复。只是最后,姜桓瞥了一眼屏风,却说道:“苏寅难得造访,愚兄家中也有些粗茶淡酒相待,还请稍等,待愚兄去吩咐一下。”
苏寅一笑,知道姜桓向来“惧内”,此事不敢擅专,需要进去问一下。不过想必他的那个河东狮,即便性格再泼辣,也不会蠢到毁掉姜桓卷土重来的机会。点点头,“也好,久未与鸣泽兄共饮,今日当共谋一醉。”
姜桓这边是敲定了,苏寅在姜家喝了一顿酒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剩下的问题就是要说服天子。
这件事当然不难,天子也当是想早日看到襄汉漕路打通。早一天开辟一条沟通南北的新道路,那开封的安全也就多上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