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天,阿淼没有再见到瑞谚。
对面那间最大的房间门始终紧闭着,就连成霖也不得进入,阿淼虽然有些纳闷,但成霖说瑞谚太过劳累需要休息并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她便也只好回到自己房里呆坐着,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却并未让她觉得犯懒清闲,而是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思,坐卧不安。
正在此时,窗口突似有个人影飘过,门下无声无息地伸进一张纸条来。
阿淼有些惊慌地捡起纸条,将门打开一条缝儿,外面却并无人,隔着走廊的对面,瑞谚的房间也未曾有丝毫动静,仿佛只是吹过了一阵轻风,没人发现,更无人在意。
关上门,又想了想,然后把门栓插上,小心地展开纸条,上有一行小字:今夜子时,后院见。
笔迹苍劲有力,字体尤其特别,一眼便知,是那个人的手笔,这天底下能写出如此字体的,也只有他了,其他人都无法冒充其一二。
阿淼看着字条,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然后随手将那小小的一方纸片揉碎在掌心。
等待的时间尤其漫长。
入夜之后,阿淼和衣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着外面街道上传来的打更声,终于等到了子时,于是爬起来,将床铺叠成有人睡的形状,放下帐子,披上一件黑衣,轻轻地拿下了门栓。
门外,长长的走廊全然没了白日里的喧哗鼎沸,只有楼下大厅还亮着两盏幽暗的油灯,细微的火光却照不亮那四角的黑暗,桌椅板凳都静静地叠放整齐地摆在大厅中央,环顾四周,这夜,同其他地方的并无二致,寂静无声。
下了楼,循着白日里打听来的路线,穿过挂着布帘的后堂门,左拐,进了一个不大的房间,推开房间后的一扇小门,便是后院。
这个院子并不大,东边的角落堆放着柴火,圈养着一些鸡鸭类的家禽,阿淼经过的时候步子尤其轻缓,生怕惊着了这些会吱呀乱叫,会扑棱翅膀的家伙们。
绕过这一小段路,眼前出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树下,等候已久的那位白衣男子,正是白日里在酒楼里耍尽风头的言奕衡。
阿淼快步走了过去,轻声唤道:“师父……”
言奕衡转过身来,露出好看的笑容:“丫头,出来的时候没被人看见吧?”
阿淼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一眼,那小心谨慎的样子让言奕衡觉得颇为好笑。
“别这么紧张,如若有人在你身后,为师怎能不察觉?”
阿淼恍然道:“对啊,论听力,师父您可也算得天下第一了。”
言奕衡突然敛起笑意,目光深沉地看着阿淼:“丫头,这半年来,你可还好?”
阿淼有些勉强地笑笑,低下头:“还能再次得见师父,是徒儿万幸,师父还是老样子,和当年在靖天分别时,连模样都未曾改变,倒是徒儿,半年来不仅换了他人的名,就连心境也不如当初。”
“对了,丫头,为师倒是奇怪你怎么会在朔王身边?”
“此事说来话长,倒是师父您,为何会此时出现在尚城?”
言奕衡叹道:“半年前,为师云游归来之时,听闻义国公府横遭变故,便立即前往靖天,只见朝廷封府抄斩的告示,却无人敢言明究竟发生了何事,为师便在靖天住下想查明真相,偶然一天在街上见到了你,听旁人唤你阿淼,不敢贸然上前相认,一路跟随,竟见你进了朔王府,便只得连月来暗中蛰伏,寻机同你相见。”
“所以,师父是特地在尚城聚仙楼中制造这一场偶遇?以便能同徒儿会面?”
“丫头这脑瓜子还算有几分灵光。”
“师父,可是你为何要求要同行,徒儿怕是……”
“不用怕,到了靖天,为师会寻个机会带你离开那虎狼之地,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你便不必如此心惊胆战度日。”
阿淼咬了咬嘴唇,摇摇头:“师父,我不能离开靖天。”
言奕衡闻言有些诧异:“为何?莫非你还舍不下那朔王?为了他,你甘愿居于那龌龊的皇城,任那些宵小之辈如奴婢般使唤?”
“师父,我知道您是一心为徒儿着想,可是我留下,不仅仅是为了瑞谚……”阿淼背过身去,拂去眼角的泪,仰头望着天空,“还有,陆家一百七十条无辜性命,终是要讨回个说法。”
“丫头,为师知道你的心情,但你为何就如此执着于仇恨,想必如若你爹还在世,必不想见你如此。”
“不,师父,这不是仇恨,是公道,更是天理,如若我爹还在世,也必不愿我顶着他人之名,就此苟且一生,我的名字,陆家世代的忠名,于我而言,重过性命。”
“世间哪有那么多公道和天理,还不都是王道和皇权罢了,你不过一介女流,身处狼窝,如何让为师放心得下?”
“师父不必过于担心,只要在瑞谚身边,只要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必能万全。”
“说来说去,你终究还是舍不下他,为师原先以为你只是小女儿心思,对那朔王殿下也只是英雄式的崇拜,经过沧水这次之后,倒是没料到,你是用了真情。”
“师父您之前也在沧水?我却从未曾发觉……”
“没发觉才对,当时正是你为了他受伤中毒昏迷的时候,为师徒有担心却无法现身,倒是你和那叫聂卫的少年说的话,为师可是全听见了哟。”
阿淼顿时面红耳赤,没成想那一点点自认为藏得很深的心思,竟先后被人看破,又被人听了墙角去。
“为师就不明白了,那朔王到底有何魔力能让你执念如此,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起初也许是执念,或者就如师父说的小女儿家对大英雄的崇拜,可现在,我同他共历生死,无论以后如何,这年少时种下的因,那果是苦是甜,徒儿都心甘情愿一并受了。”
“他现下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如有朝一日他一旦知晓,你可知道他会是何反应?不行,为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阿淼见言奕衡的态度坚决,从颈上拿出那副平安锁:“师父,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言奕衡看了一眼,摇着折扇,默然无语。
“另外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孩子在她临死之前,要我代替她好好地活下去,这是她给我的名字,也给了我活下来的希望和勇气,我不能辜负她,就如我不能辜负陆家枉死的那些冤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