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真正入夏,便已有了这第一场雷雨。
阿淼趴在窗边,用手接着房檐上滴下来,串成一线如珠子般的雨水,积攒在手心凉悠悠的,很是舒服,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这大半年以来,她从未感觉如此舒适过,但愿岁月从此静好。
但阿淼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个卑微而简单的愿望很快就将面临分崩离析。
雨歇初后,前堂那边派了一名丫鬟来传话,让阿淼即刻去前堂,可问起是什么事,那丫鬟却支支吾吾不肯说,直说自己只是王爷派来传话的,究竟何事并不十分清楚。
阿淼心中奇怪,已经很久了,都没有这样郑重其事地让她去前堂了,莫非出了什么事?
还未走到前堂,阿淼在穿过那条后院到前院的的长长走廊的时候,便远远看到聂卫扶着一个人正慢慢地朝前堂的方向而去,成霖带着三名护卫兵紧随其后。
阿淼一看到聂卫扶着的那个人,浑身如被浇了一盆凉水,那刺骨的凉意直往手心脚心,甚至往心里钻去。
手心开始冒汗,双腿也如被灌铅,沉重得无法迈出半步。
该来的,还是来了。
阿淼本以为可以不必再面对,可老天始终没有如此轻易放过她,当那个人真切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即将终结的命运正在前方冷笑着召唤她。
一条并不是特别长的走廊,却如同走了一百年。
当她终于看到前堂那敞开的大门的时候,竟然想嘲笑自己一番,第一次引起瑞谚注意也是在那里,现在作为她和他的终点,正好画了一个圆,缘分迂回,也算圆满。
这样一想,阿淼居然觉得有些释然,她抬头看着那廊顶,冥冥中一切已有定数。
走到正堂前,她定了定神,抬脚迈步,走了进去。
瑞谚坐在正堂中间,见阿淼姗姗而来,神色自若。
“阿淼,过来,看看本王为你找到了谁?”
阿淼深吸一口气,抬头,正遇到聂卫和乌氏回头向她看来,聂卫那眼神中却隐含笑意,在此刻的阿淼看来,却并不知何意。
讲出实话,也许也没那么难吧。
就在阿淼艰难地做出这个决定,尚未开口之时,就见乌氏径直走了过来,捧起阿淼的脸,眼含热泪,道:“阿淼,真的是阿淼,你这大半年都去哪里了啊,舅母日夜都在担心你啊,想着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舅母就算死了还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你爹娘啊……”说着竟抱住阿淼,抽泣了起来。
阿淼木然地被乌氏抱着,全然未从这戏剧化的转折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习惯性地看向瑞谚,他正幽幽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表情如常淡漠,又看向聂卫,他竟正朝着她眨眼,阿淼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刚进来那会儿,聂卫那个眼神的含义,便是叫她尽管放心。
一旁的成霖似有些意外,便问乌氏道:“你可看清楚了,这的确是你侄女姚淼?”
乌氏抹了一把泪:“成将军,老身年纪虽大了,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对阿淼老身是断断不会认错的。”
“但之前有一位姚家故人称姚淼眉间有一朱砂痣,在庆水是人人皆知。”
“敢问将军说的这位故人是谁?”
“姚家旧时管家王贵。”
“贵叔离开姚家十年有余,他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道什么?”
乌氏爱怜地抚着阿淼的脸说:“这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当时阿淼生了一场重病,差点就没命了,她爹着急找来先生一算,说是她眉间那颗朱砂正是症结所在,会吸引各方邪气侵体,于是便给她涂了一种药水去掉了,说来还真灵验,那朱砂一去,本已无力回天的身子竟一天天好了起来,这才活了下来。”
阿淼心想,这种主意也就聂卫能想得出了,好在自己额间还真的有一小道伤痕,是幼时顽皮从树上跌落被划伤的,不仔细看平常根本看不出,不过这套荒谬的说法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瑞谚。
索性,做戏做全套,聂卫已经将台阶递给了她,若不顺着下来,更待何时。
于是,阿淼突地一声跪了下去:“舅母,阿淼对不起您,没能早点找到您,您受苦了……”
这时瑞谚走到阿淼面前:“抬起头来。”
阿淼抬头,泪眼盈眶地看着瑞谚,只见他俯身仔细地盯着她的脸,许久,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能佐证刚才那番说辞的依据。
过了一会儿,瑞谚道:“原来是这样,之前本王还真没注意到。”
听到这话,阿淼一直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去,同时与聂卫对视了一眼。
“看到你们一家团聚,也不枉成霖一番辛苦,本王也很是替阿淼和聂卫高兴,也算是为王妃了了一桩心事。”
乌氏拉着阿淼和聂卫对瑞谚跪下道:“阿淼和卫儿得王爷照顾,老身感激不尽,愿做牛做马,以报答王爷大恩!”
“这些迟点再说,你们一家方才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聂卫,先带你娘和阿淼下去吧,下午放你半日假。”
聂卫磕头:“谢王爷!”
从正堂出来,阿淼和聂卫带着乌氏便去了聂卫所住的后下院。
那里常年不得几人进出,只有几个小厮常住,此时他们也都各自忙去了,正清静着,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待乌氏和阿淼进屋后,聂卫看了看周围,院中,皆空无一人,方才关上房门。
阿淼扶着乌氏坐下,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乌氏面前,泣不成声。
“乌大娘,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阿淼,求您骂我,打我吧……”
乌氏凄然一笑:“打你,骂你,事到如今都有什么用?人死能复生吗?”
“可您刚才,为何不对王爷言明真相?”
“我不揭穿你,是看在卫儿和阿淼的份上,他们信任你,保护你,我不能让他们的努力白费,并不是我就不追究你顶替阿淼身份这事了。”
“好,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乌氏看着她:“你究竟是何人?”
“对不起,乌大娘,别的我都能告诉您,唯独这个,我不能。”
“好,那我再问你,阿淼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是替我而死的,本来该死的人是我,他们搞错了……”
“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