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氏的伤势在入夜后突然加重,又咳了三次血,喝下去的药一滴不剩全吐了出来,衣衫被血染透了一件又一件,始终是无法完全止血。
期间,大夫又来看了一次,说若熬不过今夜便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了,若侥幸熬过,怕也会落下终身的残疾,也需要终身吃药,无论哪一种,都会使人如同在地狱中煎熬一般,痛苦非常。
旁人看着都知这是没救了,但聂卫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依然奔波在煎药和送药之间,阿淼数次要替换他,也不肯,便是硬要一切都自己亲自来,时至夜半,人便已然累倒了。
阿淼也整夜守在门外,见聂卫如行尸走肉般走出来,还未开口说话,便晕倒在地,于是忙叫了两个小厮,硬是将他拖回去休息了。
隔着窗看屋里,几个丫鬟还守在床边,困意渐浓。阿淼走进去,让她们都退下,自己则在床边坐下,拿起药碗,这碗汤药几乎没有喂进去一点,乌氏在昏迷中也十分不安稳,不时地抓紧了被子,头上冒着汗,好像一直做着没有尽头的噩梦。
阿淼捉住她的手,那双手干枯而冰凉,几乎已无活人的气息。
“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去了,我说过余生还要代替阿淼好好孝敬您……”阿淼把乌氏的的手捂在怀里,想给她增加一点暖意,可捂了很久,依然没有一丝暖和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凉。
阿淼叫丫鬟送来了一个汤婆子把乌氏的双手放在上面暖着,竟然好像起了些许作用,那手慢慢地有了那么一点温度,人也安稳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吹开了窗户,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阿淼忙起身去关窗,回过身来的时候,竟见乌氏醒了过来。
“您醒了?”阿淼顿时睡意全消,“我让他们去把药热一热,您喝了再睡吧。”
乌氏似乎想笑,却没有力气,龟裂的嘴唇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
“您别急着说话,多休息,等身子好了什么都好说。”
刚要转身,却被乌氏拉住,只见她看着门口,眼神闪烁不定,似有担忧,又似有恐惧,阿淼便安慰道:“这里是在王府,眼线已经被王爷铲除了,不会有人再对您不利的,您安心养伤便是。”
乌氏又咳了两声,沙哑的嗓子终于是能发出声音了。
“你……去热药吧……我没事……”
“好,您好好躺着,我去去就来!”阿淼给乌氏盖好被子,端起药碗便走了。
夜风吹来,院中的树飒飒作响,道路两旁挂着照明的灯笼也被那风裹挟着摇曳打转,阿淼走到半途,眼见前方便是膳房,被迎面吹来的一阵风差点刮倒,就这一踉跄,阿淼的心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就那样没来由的一个念头,让她心下猛地一沉,顾不上继续往前走,慌忙转身往回走去。
起先就觉得乌氏那眼神不对,以为她是害怕,因为被抓走的时候被人拷打落下了阴影,现在想来,阿淼觉得似乎根本没有那么简单,这让她心慌起来,但是却不知道心慌什么,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现在,立刻,马上必须回去。
如此想着,阿淼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很快便走回到了那房门外,同她刚才离开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阿淼犹豫了一下,慢慢伸过手去推开了房门。
门一开,阿淼只望了一眼,手中的药碗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药汤四溅,碗也顿时粉身碎骨。
只见乌氏高高地悬在房梁上,双眼紧闭,面色灰白,已然没了气息,两条腿还在空中微微地晃荡着,她的脚下,一张被踢翻了的板凳还在摇动着。
阿淼想叫,却怎么努力也叫不出声,想哭,却无论如何哭不出来,只得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场景,如站在雪地中,从头冷彻脚底。
此时,聂卫也赶来刚好见到这一幕,出乎意料的是,最应该激动的他此时却一声未吭,默默地走上前去,将乌氏从房梁上放下来,静静地抱在怀里,双眼看不出悲伤,看不出痛苦,甚至看不出一丝波澜。
阿淼没有上前劝他,也许劝人接受事实是这世间最为残忍之事。
不一会儿,聂卫抱起乌氏的尸体,往门外走去,经过阿淼身边的时候,道:“桌上有一封信,是娘留给你的。”
聂卫的声音空洞得如同来自天边,阿淼忍不住拉住他,聂卫没有转头:“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只是想选一个好地方,好好地把她葬了。”
阿淼咬着牙,摇着头,手紧紧拉住聂卫不肯放,聂卫用手臂轻轻推开她,一步步地朝着外面走去了。
成霖和素尘闻讯赶到的时候,聂卫已然带着乌氏出了王府不知所踪,阿淼则怔怔地独自坐在屋里,望着房梁上那绳套,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不知道坐了多久。
素尘上前将手放到阿淼的肩膀上:“阿淼……”
阿淼没有回头,还是望着房梁,口中喃喃道:“是我害了她,是我……”
“阿淼,你在说什么呢?怎么能是你的错呢?”
“不,就是我,若不是我,她不会被人抓走,她也不会死……”
素尘走到阿淼面前:“阿淼,你看着我!”
阿淼仿佛没听见,还是念着:“是我,全是因为我……”
“阿淼!”素尘将阿淼的头掰正,“我告诉你,这一切不是你的错,错的都是那些背地里使坏的人,他们才是罪魁祸首,你再怎么责怪自己,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可是……”阿淼眼睛扑闪几下,泪珠便涌了出来。
“没有可是,你现在不是该伤心该自责的时候,是该帮王爷一起查出幕后黑手,才是为你舅母报了仇啊!”
“王爷……对,是王爷,他从来只在乎幕后黑手是谁,所以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阿淼站起来,甩开素尘的手,向外面跑去。
“阿淼!”素尘喊着想跟上去,却被成霖拦住:“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阿淼一边跑着,一边想着乌氏留下的那封信,那一字一句,如泣如诉,皆是血泪。
“遇到你的时候你说你叫小夕,那段时间短暂的相处让我知道你的确是个善良的孩子,如今在我和卫儿心里,你便就是阿淼,我们不知道你藏着的是什么事,但肯定十分紧要,因为除非迫不得已,是没人愿意顶着别人的身份苟且过活一生的。舅母走了,不是因为受不了这生不如死的疼痛,只是因为舅母不想再成为别人威胁你和卫儿的筹码,你不必内疚,更不必自责,你答应舅母的,是要连同阿淼的份好好活下去,另外,舅母不在了,卫儿尚年少,还需你费心照顾,就将他托付于你,舅母便可放心下去见阿淼见卫儿他爹了。”
阿淼跑出了王府大门,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此时的大街,早已无人迹。
果然还是因为她,因为她的身份,她又欠下一条沉重的命债,如山一般压得她再也无法喘息,逃开去吗,可又能逃往哪里?
她的四周,围满了豺狼虎豹,个个龇牙咧嘴,露着尖牙利爪,等待着她这块上好的鲜肉,她却只能乖乖地躺在案板上任他们鱼肉,她身边的人,或许会因此接二连三遭遇厄运,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毫无办法。
阿淼只觉得此时自己就好似失了灵魂一般,苍白,无力得不堪一击。
直到天微亮,一夜喧嚣的朔王府上下仍是不太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