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人并不多,只有郑氏坐在桌前,素尘和落英分立身后,其他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见瑞谚进来,三人照例行礼,阿淼紧随其后,进去之后,很自觉地立到了郑氏身后。
郑氏却回过头看着阿淼道:“怎么都喜欢站在我这边,三个人不嫌挤吗?”
阿淼看看郑氏,她依然一脸的和煦,又看看瑞谚,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依旧那样淡淡的表情,双眼倒是像在死死地盯着阿淼。
郑氏对阿淼使了个眼色,阿淼虽不太乐意,仍是只得默默地从郑氏身后挪到了瑞谚身后,垂着头,也不看他。
阿淼偷偷抬眼看去,郑氏的脸色依旧不太好,虽是精心打扮过,却无甚血色,气色也透露着些许虚弱,于是心中那股愧疚突然便涌了上来,竟不自觉道:“娘娘,您身子可好?都是奴婢的错,让您烦心了……”
郑氏道:“你也倒不必着急揽上身,我这身子反反复复很多年了,是老毛病了,至于究竟有没让我烦心,指的是哪件事?”
阿淼跪下说道:“奴婢……欺骗了娘娘,奴婢罪该万死。”
郑氏伸手扶起阿淼:“从我将你救回王府到今日,有多久了?”
“回娘娘,约莫应是八个月有余了。”
“时间过得还真快啊,眼看就快要一年了啊,八个月了,你觉得待在朔王府如何?”
“娘娘待阿淼极好,王府上下都待阿淼如家人。”
“那在家人面前,有何错能谈得上罪该万死的?八个月前我既是能将你救回来,便是会想着有这么一天,所以这就是你这两日闷在屋里谁也不见的理由?”
阿淼叩首:“奴婢愧对娘娘,亦无颜面对王府上下。”
“你起来吧,别跪着了,我也不习惯低着头说话。”
素尘连忙过去将阿淼从地上拉起来:“娘娘都叫你起来了,便是不计较了,你若还是这样,那才是愧对娘娘。”
“是,奴婢再谢娘娘大恩,今后娘娘若有任何需要,奴婢任凭差遣。”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瑞谚一声冷笑:“王妃能有什么需要用得到你?你还是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别再成天到处招惹是非才是。”
郑氏突然笑笑,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今日这晚膳,一来为了下月二十八侧妃进府的事,向王爷交代一下,下午礼部来人说,明日开始纳采问名,需要着手准备聘礼,后面还有纳吉、纳徵,礼节繁复,但太后的意思是依礼制,既是侧妃,又是赐婚,便省了请期和亲迎。即便如此时间也很是紧的,妾身这身子又时好时坏,便想着跟王爷要了阿淼过来帮手,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瑞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此事就劳王妃费心了,本王没有意见。”
“这二来……”郑氏拉过阿淼的手,道:“我今日方才记起阿淼也十七了,这搁平常人家怕是已经是孩子的娘了,就想着等这一阵忙过,认阿淼为义妹,再寻一门好的亲事,也算是不负了你家三小姐,你看如何?”
阿淼没有想到郑氏竟会想到将她嫁人,心下有些慌张起来,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瑞谚,他正喝着酒,听着郑氏这番话,表情没有变化,喉头却上下动了几下。
“娘娘,奴婢不嫁人,奴婢欠娘娘的大恩,是要服侍娘娘一辈子的!”
郑氏似乎也注意到了瑞谚那不易察觉的表情变化,继续对阿淼说道:“傻丫头,女儿家如何能不嫁人呢?是怕寻到不如意的夫君吗?你跟在王爷身边这么久,各家公子也是见过不少的了,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吗?”
瑞谚放下酒杯,注视着阿淼,仿佛也在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阿淼又是为难又是着急,心都绷得紧紧的,不知所措地看看瑞谚,又看看素尘,结结巴巴地说:“谢娘娘为奴婢一番打算,但……奴婢已有心上人……万万不敢再劳娘娘为奴婢费心。”
郑氏作惊讶状,道:“已有心上人?不知是什么样的人,他可是知你这番心意?”
阿淼的目光转向瑞谚,却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看着那张脸,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似有些局促,只得出神般地凝想着,道:“回娘娘,在很久之前,当奴婢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心里便有了他,虽然他也许并不知道,也并未将奴婢放在心上过,对于他而言,也许连奴婢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但是奴婢知道,此生,这颗心便是容不下别人。”
郑氏叹道:“不曾想你心中竟已有了人,话已至此我也不便再劝服于你,但如今世情薄,人情恶,皆无定数,若你想通了,可随时再来找我。”
“是,谢娘娘。”见郑氏没再追问下去,阿淼终于暗自松了口气,与素尘对视一眼,然后心虚地用眼角余光瞟了瞟瑞谚,只见他左手捏着一只空酒杯,右手提着筷子,面前的碗里却是空着的,他神情虽是漠然,但双眼却有些失神,竟显得空无一物。
阿淼从未在瑞谚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态,他的双眼一向是如皓星明月,那墨黑的眸子也从未失去过神采,而此时,阿淼并没把他的这种反常同方才郑氏意欲给她说亲的事联系起来,只是怕他从她那番陈情中看出什么端倪,小心翼翼地悬着一颗心,默默地端着手退到瑞谚身后的柱子旁,就算他并没有回头看她,还是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若是一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她就算睡死在床上,也绝不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插上了翅膀一般,一转眼便过去了。
阿淼本以为这皇家嫁娶也不过是规模大一些,礼数多一些,没想到每日繁琐的杂事让她和素尘、落英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她们三人,王府上下也都无一人空闲,每日众人都是进进出出,接踵擦肩,一派忙碌的景象。
可唯独瑞谚一人,他的日子还是那样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过着,一点没有受到影响,似乎那一切也不关他的事,甚至乎有些独立于世的世外高人的感觉。
有好几次,阿淼经过书房,远远地看着瑞谚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面前依然是那个茶壶,估计还是放凉了放到晚上洗茶壶的时候还是不会喝上几口,那树上不时有飘下的树叶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他却专注在眼前的书卷上,静静地就那样坐着,阿淼很想走过去为他拂去那落叶,但又怕惊扰了他,于是也就静静地看着,直到有旁人经过,将她从恍如梦中拉回现实。
算着这日子,侧妃进府就在后日了。
王府上下已然挂起了大红喜绸,未来侧妃要住的西和园也早就整理妥当,门上都贴上了喜字,窗户上也少不了寓意百年好合的各式窗花,摆好了红色的烛台,大约这是朔王府多年来最热闹的一回了吧。
这也并非全然是王妃的意思,阿淼也在旁着意添加了不少,对此,素尘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还说自古能这样用心对待心上人和别人成亲之事的,也就数阿淼第一人了。
阿淼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无力改变什么,甚至连吐露心声的资格都没有,除了尽力办好和瑞谚相关的每一件事,也无其他事可以做了。
素尘便撺掇着她以送贺礼之名送一件东西给瑞谚,要足够特别,让瑞谚以后看到那东西便可以想起她,让他想忘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