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夕仍旧立在原地,望着那一行人缓缓走远,那时的她还尚未察觉,那骑着白马的身影,他的眉眼,他的笑,他的声音,甚至他方才那回眸,无一不是那种子,悄悄地在她心土里生根发芽,然后啪啪几声,遍是绽开的绚烂花朵。
“小姐?你怎么了?”
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沅夕才猛然记起身旁还有个阿恕。
阿恕见沅夕发呆良久,终于忍不住拉了拉她:“小姐,这人也见到了,也该回去了,待会儿夫人出来见不到咱们,阿恕又该受罚了。”
“好吧,回去吧……”沅夕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那一行人的身影早已看不见,却仍是想看,仿佛那个人还会像刚才一样,突然折返。
阿恕拖着沅夕往前走:“走吧小姐,都看不见了……”
沅夕心中竟是一阵失落。
回济恩寺的马车上,沅夕安静得出奇,不是低着头,便是望着车外出神,还不时地长吁短叹,似有伤感神色。
阿恕见沅夕如此,便问道:“小姐,你从上车起就心神不宁的,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沅夕长叹一口气:“阿恕,你知道在一天之内心情经历了跌宕后陡然大变,甚至完全不如往常,是一种什么感受吗?”
阿恕一脸的迷惑,随后特别无辜地摇了摇头:“小姐,你……能直接点吗?”
沅夕恨铁不成钢,抓耳挠腮地想了许久才说:“怎么说呢,比如你一直认为月亮是圆的,但是突然某一天你一抬头,居然在天上发现了一轮方形的月亮,就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阿恕摸摸沅夕的额头道:“没发烧啊,小姐你怎么尽在说胡话呢?这月亮本来就是圆的啊……”
沅夕将阿恕的手打落下去,哀叹道:“算了和你说不明白。”
阿恕缩回手,道:“小姐,你见着那朔王殿下,感觉如何?”
“阿恕,你见过威风的人吗,真正的威风那种?”
“要说威风,谁能比得上皇上啊?”
“不,皇上的威风是因为他是天子,百姓敬畏的是天子而非他这个人,而朔王的威风,不一样,是一种真正的,自然而然的会让人感觉到的威风,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一般。”
阿恕咧嘴一笑:“小姐好似对朔王殿下印象不错啊,两个时辰之前还发誓宁死不嫁呢,这么快就改观啦?”
“阿恕,我听出来了,你是在嘲笑我!”
“没有,奴婢不敢。”
“你就是在嘲笑我,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是吧?”
“奴婢真没有,就是觉得小姐你……”
“我怎么?”
“小姐这是,芳心暗许了吧?”
“好你个阿恕,还敢说没嘲笑我,看我不打死你!”
“小姐饶命……”
马车在这两人一路的嬉笑和打闹中往济恩寺回驶而去。
多年后,当沅夕回忆起这一日的时候,那往昔依然历历在目,甚至每一个细节,天空是白色的,大地是灰色的,身边人流穿梭不息,唯有对他的印象,色彩分明,鲜活如新。
这也是她并不长却多是艰涩暗晦的人生中一抹亮色了,她可以不记得那不久之后突然降临的灾难,也可以放下那些恩仇,但他,却是年少时候情窦初开时的一粒种子,终是会在心田长成参天大树,无法阻挡地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这也许就是那叫做“宿命”的玄妙东西吧。
沅夕只记得那日回到府里,迎面见父亲站在庭院中,跑上前去搂着父亲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爹,女儿愿意,愿意了!”
陆准将女儿的手从脖子上拿下去,正色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有话好好说!”
“爹,女儿愿意嫁了,您不用抗旨了!”
沅夕欢快地跳跃着往屋子里去了,陆准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如小鹿般蹦跶的背影,忙拉过一同回来的陆夫人:“今儿这是怎么了,怎的随夫人去了趟济恩寺,就转了性?”
陆夫人道:“许是受到了佛祖点化,顿悟了罢。”
陆准却不相信:“这个女儿如何倔强你我都心知肚明,夫人可莫哄瞒于我,到底发生了何事,一日之内这态度竟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恕,你来说吧,我听佛法那两个时辰你们去干吗了?”
“回老爷,遵照夫人的吩咐,小姐同奴婢去了长街,见到了……见到了……”阿恕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这毕竟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骄傲的事。
“见到了什么,说!”
“回老爷,恰巧遇到了朔王殿下……”
“你说什么?遇到了朔王殿下?然后呢?说实话!”
“然后……小姐就成这样了,奴婢不敢有一句虚言。”
陆夫人没想到陆准听到此言,竟气得吹胡子瞪眼,直道:“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姑娘家还没嫁人居然到大街上到处招摇,虽说太后有意让咱们陆家同朔王殿下缔结姻亲,但八字尚未一撇,就已见了面,这传出去,咱们沅夕还要不要名声了?陆家还要不要面子了?
陆夫人唉了一声道:“老爷,稍安勿躁,若是早晚会成这个亲,让孩子见一面,也不见得会是什么坏事,您看这回,沅夕绝对不会再闹了。”
“夫人,你也太惯着沅夕了,早晚会闹出大乱子的!”
“老爷,沅夕一介女儿家,成日关在府里,能闹出什么乱子,您放心吧,我会看着她的。”
“这样最好,夫人有所不知,最近这朝堂上的火药味是越来越浓了,依我看,也就最近几个月,就得见分晓,到时候,陆家该何去何从,唉……”
陆夫人宽慰道:“老爷多虑了,您在朝中向来中立,并不涉党争,十多年来,无论是先皇也好,当今皇上也好,都是尽忠职守,这些皇上和太后都是看在眼里的,加之咱们陆家世代忠良之名,均得善终,想必应是无碍。”
陆准仰头看着庭院中那棵他进京赴任时种下的梨树,距今不多不少十五年了,早已亭亭盖矣,这么多年来,这棵梨树饱经风霜,历经岁月更迭,时光变迁,却依然坚挺如斯,不知,这个家能否如此树一般,扛过这诡变莫测的命运风云。
陆准叹着气道:“但愿如夫人所言罢。”
这一日,沅夕总是时而兴奋时而顾影自怜,又如急寻知音却千般情思不知道说与何人知,好不容易挨到了晚膳后,沅夕来到母亲平日供奉念经的佛堂,正遇上陆夫人在一旁坐着休息,一手拿着一卷佛经,一手捏着念珠。
沅夕探出脑袋:“娘,我能进来吗?”
陆夫人放下佛经,对她招手道:“沅夕,过来吧。”